家宴散去，沈风回到自己久违的院落。月光如水，洒在青石阶上，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被拉得修长。屋内陈设依旧，一尘不染，连他惯用的那方歙砚都摆在熟悉的位置，显然时常有人细心打理。
他刚在案前坐下，准备批阅从吴县快马送来的公文，便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细碎的环佩轻响。
“兄长可歇下了？”是沈云的声音，倒是比以往多了几分克制。
沈风放下狼毫笔，嘴角微扬：“文龙吗？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沈云携着一位温婉妇人并肩而入。烛光摇曳间，沈风看清那妇人正是沈云之妻吴氏。她身着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步摇，向沈风盈盈一礼：“见过大伯。”
“弟妹也来了，快请坐。”沈风含笑还礼，命亲卫再添一个坐垫，又温了一壶醒酒的清茶。
沈云在对面坐下，脸上还带着酒后的微醺，目光灼灼：“兄长，这两年你在外经历诸多大事，家中只收到寥寥几封书信，语焉不详。今晚若无他事，可否与弟细细分说？”他说话时，不自觉地握住了身旁吴氏的手，吴氏微微一笑，轻轻回握。
沈风将这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微暖：“也罢，今夜便与你们聊聊。”他亲自为二人斟茶，氤氲茶香在室内弥漫开来。
“从何处说起呢…”沈风目光略显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便从护送蔡公入洛说起吧…行至兖州泰山郡境内，我们遭遇了昌豨。”
“可是那泰山巨寇？”沈云一惊，手中茶盏微晃。吴氏见状，轻轻扶住他的手臂，目光中也带着关切望向沈风。
“正是此人。”沈风语气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磨灭的痛色与寒意，“他先是假借陶谦之名，率精骑前来‘护送’，一路执礼甚恭，直至边境。待我们放松警惕，于暮色中扎营时，他却率众蒙面，悍然袭杀。”
他略作停顿，室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
“贼众势大，且是有备而来，攻势凶悍。我带去的家将…”沈风的声音低沉下去，“仅有沈壹、沈贰、沈叁三人最终随我杀出重围。沈伍…为了替我挡下昌豨的致命一刀，竟以肉身迎向刀锋…”
“沈伍叔他…”沈云猛地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瞬间布满血丝。
吴氏适时地将另一盏温茶递到他手中，柔声道：“云郎，先喝口茶，定定神。”
沈云接过茶盏，却并未饮用，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怒声道：“昌豨狗贼！安敢如此！此仇…我钱塘沈氏必报！”
沈风微微颔首，继续讲述。当说到洛阳秋猎，与温侯吕布比试箭术时，沈云瞬间被吸引了注意，急切问道：“结果如何？”
“我占了先出手的优势，赢得了一块虎魄玉璧…”沈风淡淡道，“蒙陛…呃，太师赏识，擢我为羽林中郎将。”
沈云听得心驰神往，击节赞叹：“兄长威武！能与吕布争锋而不落下风，扬我沈氏威名！”
他转头对吴氏笑道：“夫人可知，那吕布有万夫不当之勇…”
吴氏抿唇轻笑：“妾身虽在深闺，也听闻过飞将威名。大伯真是了得。”
及至听到白波贼与南匈奴勾结，肆虐并州时，沈云再次勃然作色。吴氏轻声道：“妾身叔父在丹杨时，也常提及北疆胡患…”
她说的叔父正是吴景，其姐正是嫁与孙坚后被称为吴国太的东吴太后，故吴家对兵戈之事并不陌生。沈风闻言，多看了这位弟妹一眼，心知她这是在委婉地表达关切。
待说到奉诏封闭宫门，协助王允诛杀董卓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沈云屏息凝神，吴氏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直到沈风说完，沈云才长舒一口气：“兄长身处旋涡中心，步步惊心，能助成此等大事而全身而退，实属不易。”
吴氏轻声道：“大伯历经艰险，如今平安归来，实乃沈家之幸。”她说话时，目光清明，显见不是寻常闺阁女子。
兄弟二人这一番长谈，直至月上中天。吴氏始终安静陪坐，适时添茶，偶尔插言几句，都颇在要害。沈风暗中点头，对这位弟妹又高看几分。
沈云见夜色已深，虽意犹未尽，也只得起身告辞。他走到门口，似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神色略显犹豫。
吴氏会意，柔声道：“妾身先去外面等候。”说罢向沈风施了一礼，翩然退出。
“兄长，还有一事…”沈云斟酌着开口，“方才席间听你提及吴郡尚需选拔人才，弟…有一人举荐。”
“哦？何人？”沈风看向他。
“是姐夫，朱达，字通明。”沈云说道，“姐夫虚长兄长四岁，乃是吴郡朱氏分支子弟，虽非嫡系，但素有才名，通晓经籍，尤善理政算学。此前在县中为吏，颇得上官赏识。只是…朱家内部倾轧，姐夫这一支近来有些落魄，一直未得重用。”
“朱氏？可是与陆、顾、张并称的吴中四姓？”沈风沉吟。
朱氏乃江东望族，树大根深，若能通过联姻吸纳其分支才俊，既能得其助力，又可避免直接与庞大的朱氏宗族产生过于复杂的利益纠葛，确是稳妥之策。
沈云见兄长沉吟，忙补充道：“姐夫为人沉稳干练，绝非夸夸其谈之辈。阿姐也常言其夫怀才不遇。若兄长能予其机会，必能成为臂助。”
这时，等在门外的吴氏轻声插话：“大伯，妾身虽未见过这位朱姐夫，但听闻他在娄县任上时，整理户籍、清点田亩都很是得力。”她说话恰到好处，既表达了支持，又不越矩多言。
沈风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既是文龙举荐，又有弟妹作保，想必是可靠的。如今吴郡初定，正是用人之际。你让通明姐夫得空来吴县见我一面，我当面考较一番，若才堪其用，定不吝职位。”
沈云闻言大喜：“多谢兄长！我明日便去告知姐夫这个好消息！”
他快步走出房门，与等候在外的吴氏相视一笑。月光下，夫妇二人并肩离去的身影显得格外和谐。
沈风站在门前，望着他们远去，心中暗忖：文龙得此贤内助，倒是他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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