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皇家兵器试验场。
此地比测试燧发枪的山谷更为隐秘，戒备也更为森严。内卫营的哨卡向外延伸了五里，任何未经许可的靠近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驱逐。试验场深处，一片被丘陵环抱的开阔地，空气中弥漫着与燧发枪测试时相似、却更为浓烈的硫磺与金属混合的刺鼻气味，但还夹杂着一股泥土被反复灼烧后的焦糊味。
观测台依旧简陋，但此刻站在台上的观者，心情却与观看燧发枪时截然不同。朱允炆依旧立于中央，徐辉祖、夏原吉、平安等人肃立两侧，甚至连以身体不适为由多日未曾露面的李景隆，也被一道措辞温和却不容拒绝的谕旨“请”了过来。他站在人群稍后位置，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复杂地望着场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地尽头，那几尊被厚厚的防雨帆布覆盖着的庞然大物之上。它们静静地卧在那里，沉默中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仅仅从帆布勾勒出的轮廓，就能看出其体积远超传统的大将军炮，炮管更为粗长，比例也更加协调流畅。
格物院火器研究所首席，“雷震子”道长，今日难得地换上了一件相对整洁的道袍，但袖口和衣襟处依旧沾着难以洗去的火药残渍和油污。他此刻兴奋得如同一个得到新玩具的孩童，围着那几尊巨物搓着手，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火焰，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参数。
“陛下，”徐辉祖低声禀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此乃‘雷神炮’首批定型量产之三号、四号原型，口径、倍径均按陛下所授‘梦中之法’优化，炮身采用新式高炉精铁，以水力锤反复锻打，内壁尝试了初步的镗削工艺，强度与精度应远超旧炮。”
朱允炆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个时空里，那些曾经轰开中世纪城堡壁垒、决定王朝命运的早期现代火炮的影子。眼前的“雷神”，正是他试图在这个时代复刻的、属于大明的“战争之神”。
“开始吧。”朱允炆的声音平静，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遵旨！”雷震子几乎是跳着应了一声，随即转身，用他那特有的、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嗓音吼道：“揭幕！准备试射！目标，一号区域模拟城墙！”
帆布被猛地扯下！
阳光下，三尊“雷神炮”露出了它们的真容。黝黑的炮身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流线型的轮廓充满了力量感，厚重的炮壁和坚固的炮耳、炮架，无不显示着其惊人的重量和强大的膛压。与旁边作为对比的一尊旧式青铜大将军炮相比，“雷神”如同壮硕的巨汉俯瞰着瘦弱的孩童。
炮手们——这些是从京营中遴选出的力士，并经过了格物院匠师的严格培训——开始进行操作。他们喊着号子，利用绞盘和杠杆，艰难地调整着炮口的角度。装填的过程也比旧式火炮复杂许多，需要用到定量的丝绸药包、标准化的球形实心铁弹，以及用来测量角度的简易象限仪。
“装填完毕！”
“角度校准完毕！”
“请示发射！”
雷震子看向朱允炆，朱允炆轻轻点了点头。
“一号炮！放！”雷震子声嘶力竭地吼道，同时捂住了耳朵。
一名炮手用长长的点火杆，点燃了炮尾火门处的引线。
“嗤——”
引线燃烧的声音短暂而急促。
下一刻——
“轰！！！！！！”
一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来自九霄云外的恐怖巨响，猛然炸开！
这声音不再是燧发枪那清脆的爆鸣，而是低沉、浑厚、充满了毁灭性能量的怒吼！如同夏日最狂暴的雷霆直接在耳边炸响，又好似地壳崩裂发出的呻吟！观测台上的所有人，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声巨响震得心脏骤停，耳中瞬间一片嗡鸣，脚下的木质台面都仿佛随之颤抖！
伴随着这声怒吼，一团巨大、炽热、夹杂着浓烟的橘红色火球从炮口喷薄而出！强大的后坐力使得数千斤重的炮身猛地向后一坐，沉重的炮架深深陷入夯实的土地中。
几乎在声音传来的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远处那片模拟城墙的区域——那里由巨木、夯土和部分砖石垒砌，高度和厚度都参照了北方一些重要州府的城墙标准。
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只见那道模拟城墙的中段，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天神巨锤狠狠砸中！
“砰——哗啦啦！！！”
夯土墙体瞬间崩塌出一个巨大的缺口，碎裂的木料和砖石混合着烟尘，如同喷泉般向四周激射！原本矗立的墙体，在众人眼前肉眼可见地矮下去一截，留下一个狰狞的、边缘参差不齐的豁口！
实心铁弹在击垮城墙后，余势未衰，裹挟着碎石和烟尘，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直到消失在更远处的土坡后，才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回响。
观测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毁天灭地的一幕惊呆了。
平安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他握着刀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他征战半生，见过最惨烈的厮杀，却从未想象过，世间竟有如此暴力、如此直接、如此……不讲道理的攻击方式！什么云梯，什么冲车，什么蚁附攻城，在这尊“雷神”面前，都成了可笑的笑话！
夏原吉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撼，而是飞快地心算：铸造这样一尊炮需要多少精铁？一发炮弹成本几何？维持一个炮兵营的日常训练和作战，需要消耗多少火药和银钱？数字在他脑中飞速翻滚，得出的结论让他既兴奋于其威力，又忧心于其巨大的开销。
李景隆的脸色已由苍白转为惨白，他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不得不悄悄用手扶住身前的栏杆才能站稳。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若是这样的火炮对准了南京城墙……或者，对准了任何敢于反抗的军队乃至府邸……那将是何等绝望的场景！皇帝手握如此神器，天下谁还能挡？他之前那些隐秘的念头和期待，在这声雷霆般的炮响中，彻底化为了齑粉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徐辉祖是最快从震撼中恢复过来的，但他紧握的拳头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他立刻想到了这种武器在野战中的运用，不仅仅是攻城拔寨，若是用来轰击密集的骑兵冲锋阵列，或是摧毁敌军的营寨、指挥部……那将是何等的战场主宰力！
“继续测试！”朱允炆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脸上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笑容，“让朕看看，它的射程，它的射速！”
接下来的测试，更是让观者们的心神一次次受到冲击。
射程测试，“雷神炮”在最大射角下，将沉重的实心弹丸送到了远超旧式火炮数倍之遥的距离，远远超出了目前任何已知弓弩乃至早期火器的反击范围。
射速测试，在训练有素的炮组操作下，尽管装填依旧费力，但间隔时间已远短于笨重的旧炮。
最后，是霰弹（开花弹）测试。当炮口喷出致命的金属风暴，将数百步外一片模拟密集步兵阵列的草人区域瞬间化为一片狼藉，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过一般时，观测台上的将领们，已经连惊呼都发不出来了。
“此……此乃天威！非人力可敌！”一位年老的兵部侍郎喃喃自语，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毕生所学的兵法韬略，在这纯粹的暴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朱允炆走到观测台边缘，俯瞰着那片狼藉的靶场，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毁灭的气息。他转过身，面向神色各异的众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诸卿都看到了。此‘雷神’，便是太祖梦授，助朕扫清寰宇、奠定万世太平之基的神器！”
他目光如电，扫过李景隆等人：“弓马骑射，乃勇士之基，不可废。然，时代在变！未来之战，勇气依旧可贵，但决定胜负的，将是钢铁、火药、纪律，以及驾驭这等神器的智慧与决心！”
“自今日起，‘雷神炮’之制造、训练、运用，列为帝国最高机密！总参谋部需即刻着手，研究炮兵战术，编练专业炮兵团。工部、格物院，需全力保障生产与研发！”
“朕，有此神兵利器在手，北虏何足道哉？天下不臣，何足平哉？”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信与霸气，伴随着远处靶场依稀可见的残垣断壁，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一位观摩者的心中。
惊雷已响，乾坤将定。
这不仅仅是一种新式武器的测试成功，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皇帝手中掌握着足以碾压一切旧有军事力量的王牌。任何试图挑战其权威的势力，都将在这“雷神”的怒吼下，灰飞烟灭。
帝国的战争形态，从这一天起，被彻底改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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