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酬宾宴席刚开不久，酒过一巡，东首桌的两位夫人就凑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激动。
“你听说了吗？刚从门房那边传过来的，东宫竟派人送了贺仪！”
户部尚书夫人攥着帕子，指尖都在颤，“还是明黄锦缎裹的紫檀匣，这里头的东西，想想都不敢想！”
旁边的礼部侍郎夫人眼睛倏地亮了，顾不上仪态，往主位方向瞥了眼：
“可不是嘛！我家老爷今早还说东宫近来行事低调，哪成想今日给沈家小姐这么大的体面！
这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两人的窃窃私语像颗小石子，没一会儿就在宾客席里漾开了圈。
原本还端着架子的官员家眷，此刻都变了脸色，看向沈巍和林氏的目光，瞬间热络得能滴出水来。
兵部侍郎夫人最先起身，举着酒杯径直走到林氏面前，伸手就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林氏微微蹙眉。
“沈夫人，您可真是好福气！”她笑得眼角皱纹都堆起来，声音故意扬高了些。
“幽兰小姐今日这气度，再配上东宫的看重，将来凤冠霞帔上身，那真是我朝的福气！”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
都察院御史的夫人也跟着起身，端着酒盏凑过来：
“可不是嘛！我家那丫头，天天在家念叨幽兰小姐的才情，往后啊，还得请幽兰小姐多提点。
等将来小姐进了东宫，我们这些人，少不得要仰仗您家呢！”
林氏脸上笑着应和，手却悄悄从侍郎夫人手里抽出来，指尖轻轻按了按发酸的手腕。
沈巍坐在主位，端着酒杯的手稳如磐石，只是眼底的神色深了些，偶尔与宾客碰杯时，笑容也多了几分疏离的客气。
与这边的热闹不同，西首靠后的几桌却透着股冷清。
睿亲王府的长史夫人端着茶杯，半天没喝一口，眼神时不时往主位瞟，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她旁边的翰林学士夫人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这沈家如今是如日中天了，咱们还是早些走，免得待会儿撞上不该撞的。”
长史夫人立刻点头，起身时故意碰倒了杯盏，茶水洒了满桌。
“哎呀，真是失礼！”她假意惊呼，对着闻声看来的林氏拱了拱手，“沈夫人，实在对不住，家里突然有急事，我这就先告辞了。”
林氏刚要开口挽留，对方却已拎着裙摆，脚步匆匆地往外走，连随从都差点跟不上。
紧接着，又有三四位宾客陆续找了借口离席，要么说“孩子闹着要回家”，要么说“老父身子不适”，那仓促的背影，落在旁人眼里，更添了几分微妙。
安王妃坐在主位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却浓了几分。
她端着茶盏抿了口，趁众人不注意，冲林氏使了个眼色。
林氏会意，借口更衣，跟着她走到厅堂西侧的暖阁里。
刚进门，安王妃就拉着林氏的手，从袖口摸出个青白玉的小锦盒，轻轻塞到她手里。
“这是皇后前儿赏我的玉簪，你拿着给幽兰戴上。”
她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今日东宫的心意，满京城都看见了。
我回宫后就去见皇后，把幽兰今日的表现细细说给她听——皇后素来疼太子，见他有这般眼光，定会高兴。”
林氏握着锦盒，指尖传来玉的温润，眼眶瞬间就热了。
“多谢王妃娘娘，这份恩情，我们沈家记在心里。”
“都是自家人，说这些见外了。”
安王妃拍了拍她的手背，“快回去吧，别让旁人等急了。”
林氏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刚到暖阁门口，就见沈清韵端着酒杯过来，神色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母亲，安王妃呢？”沈清韵问，目光掠过林氏手里的锦盒，却没多问。
“刚回席上了。”林氏拉过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掌心，不由得蹙眉，“怎么手这么凉？是不是累着了？”
沈清韵摇摇头，举起酒杯：“女儿给母亲敬杯酒，今日劳烦母亲操心了。”
林氏看着她从容的模样，心里又疼又骄傲，接过酒杯跟她碰了碰，看着她浅啜一口，才放心地松了手。
宴席一直闹到申时，最后一位宾客走时，天已经擦黑了。
沈清韵站在门口送完客，转身就被一阵风吹得打了个寒噤。
云鬓连忙上前，给她披上件素色披风：“姑娘，外头凉，快回屋吧。”
沈清韵点点头，跟着她往锦华堂走。
府里的仆役正忙着收拾，金砖地面上散落着几片花瓣，几个小丫鬟一边扫地一边小声议论。
“你瞧见那柄玉如意没？我偷偷瞅了一眼，白得像雪似的，摸上去肯定软乎乎的！”
“何止啊！听说还有殿下亲笔写的曲谱呢！将来姑娘成了东宫妃，咱们也能跟着沾光！”
老仆张妈听见了，回头瞪了她们一眼：
“干活还堵不上你们的嘴？仔细让管事听见，扣了你们的月钱！”
小丫鬟们立刻噤声，低下头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沈清韵听着，脚步没停，只是嘴角轻轻勾了勾。
回到锦华堂，珠翠已经备好了热水。
沈清韵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云鬓和珠翠帮她卸下头上的首饰，赤金点翠的凤钗一取下，脖颈瞬间就松快了不少。
“姑娘，您快尝尝这个。”珠翠端来一碗参茶，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里，“厨房刚炖好的，补气血的。”
沈清韵接过茶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瓷壁，心里也暖了些。
云鬓帮她揉着肩膀，忽然“呀”了一声：“姑娘，您这儿都青了！是不是今日行礼太多累着了？”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沈清韵喝了口参茶，目光落在窗边的紫檀木匣上。
云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刻兴奋起来：“姑娘，咱们要不要再看看那柄玉如意？方才人多，我都没看仔细呢！”
沈清韵点点头，云鬓立刻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
红丝绒衬垫上，和田羊脂白玉如意静静躺着，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旁边的明黄绫缎册页，封面上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珠翠凑过去，眼睛瞪得溜圆：“我的天爷，这玉也太好看了！比咱们府里传下来的那支还好呢！”
云鬓伸手想摸，又赶紧缩了回来，生怕碰坏了：
“还有这曲谱，殿下亲笔写的呢！姑娘，您说殿下是不是早就惦记着您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用心，连您的表字都考虑到了？”
沈清韵没说话，起身走到案前，指尖轻轻拂过玉如意的表面。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
她拿起那卷册页，轻轻翻开，里面的字迹遒劲有力，每一笔都透着认真。
“姑娘，您怎么了？”云鬓见她半天没说话，不由得有些担心。
沈清韵合上册页，放回匣子里，缓缓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以后的日子，怕是不能像从前那样自在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姑娘，国公爷和夫人在正厅等着，说想跟您说说话。”
沈清韵点点头，转身对云鬓和珠翠说：“帮我换件素净些的衣裳，咱们去见父亲母亲。”
云鬓和珠翠连忙应下，手脚麻利地帮她换好衣裳。
沈清韵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看着镜中自己沉静的脸庞，深吸了口气。
喧嚣已经落幕，但她知道，从明日起，真正的日子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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