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传来锅铲碰着铁锅的声音，老太太在厨房忙活，没出来。客厅里坐着一个老头儿，浓密的白发剃成短短的小平头，国字脸，一双细细的眼睛精光四射，很精神。此人正是梁宁宁的老爹，威风八面的南方军区副司令员梁维忠。
“妈，郑遐来了。”梁宁宁冲着厨房喊了一句。
郑遐只得跟着喊：“阿姨好！”
厨房里没有回应，老太太也没出来露脸。郑遐暗觉不妙。
“爸，这是郑遐。”梁宁宁向梁维忠介绍。
郑遐连忙问候一声：“叔叔好！”
梁维忠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坐在沙发上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位年轻人，目光从郑遐的小平头缓缓移到肩膀、腰身……
半晌，梁维忠淡淡地道：“坐。”
眼前这精神小伙儿就是自己的爱女使用小手段捕获的“俘虏”，梁维忠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形象还可以。
梁宁宁端上两杯茶，身子侧过，冲着郑遐挤挤眼，提醒他别紧张。”喝茶。“
“噢，好的，谢谢。”郑遐双手接过。
郑遐端端正正坐在梁维忠右前侧。郑遐懂点心理学，和长辈、领导谈话切忌面对面。否则，会产生一种“坐向效应”，这种谈话方式会引发无意识的凝视，导致心理紧张、对立感增强。简而言之，这对处于弱势的一方是极为不利的，容易被对方压迫。
公安局审讯、企业面试经常用这一招。
郑遐深吸一口气，尽管采取了这个小伎俩，还是觉得有些拘谨。这老头儿气场太强了。
梁维忠喝了口茶，不急不缓：“老家湘西古丈的？”
“是的。”这不是废话吗？梁宁宁肯定提到过的。郑遐心情略微一缓，首长谈话也需要破冰，没话找话。
梁维忠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古丈是个革命老区吧？”
“是革命老区，红二军团发源地之一，贺老总的家乡就在桑植，离古丈才100多公里。”郑遐恭恭敬敬地回答，从小当少先队员开始接受的革命教育现在应该派得上用场了，自己对家乡的革命史烂熟于胸。
“噢，你们那有多少人参加红军？”梁维忠提出一个军史知识。
“一共400多人。”顿了顿，郑遐接着道，“1949年革命胜利才活下一个。”
“谁活下来你记得？”
“记得，我们家乡人叫他彭扎桑，扎桑是长辈、长老的意思。战争年代他是周总理的警卫队长，是我们家乡人的骄傲。”看看，大首长谈话的高度就是不一样，问的都是红色历史。哪里像那位厨房里的老太太，动不动就“穷山恶水出刁民”，唉，人和人真的不能比。什么叫层次？这就是。
郑遐无形之中对未来的岳父大人增添了几分好感和敬重。
“湘西出好兵啊！”梁维忠好像在感慨，三句话不离本行，指头轻叩着沙发扶手。
“是的。我们湘西的凤凰筸兵、永顺兵，历朝历代都是朝廷最优质的兵源……”郑遐说着话，却看到梁宁宁笑吟吟地走到老头身边坐下，立刻大受鼓励，接着道，“湘西兵战斗力强，就是不太听话，不好指挥。”
梁宁宁咯咯笑着插话：“他们为什么不听话？”
郑遐说：“都是少数民族，没什么文化，也没有政治意识，他们只听本地土司的话。”
哈哈哈，三个人都笑起来，气氛开始慢慢放松。
梁维忠笑着说：“湘西为什么出好兵，你知道？”
郑遐想了想说：“其实都是恶劣的自然环境造就的性格。我们乡下人从小砍柴，每天三担，打着赤脚上下山，负重行走至少十几公里。其次，湘西处于山脉腹地，山峦叠嶂，可耕地稀少且分散。农业生产条件艰苦，需要付出巨大的体力劳动才能获得有限的收成。就这么一代人一代人繁衍下来，时长日久，吃苦耐劳的传统慢慢养成了。”
“唔。”梁维忠微微点头，“有道理。”
瞥了一眼郑遐，梁维忠说：“你打小也是这么过来的？”
“是的。”郑遐说，“我念书的时候每年寒假还上山烧炭，下雪天到深山老林拿一把柴刀和一袋盐巴住半个月，一次可以烧几百斤碳。挣些生活费。”
梁宁宁脱口而出：“一次能挣多少钱？”
“行情好的话5毛一斤，挑一百斤上街卖给贩子，30里山路，我能挑三趟赚150块钱。”郑遐憨厚地微笑。
这是郑遐第一次当着梁宁宁的面讲述自己少年时代的成长片段。几句简单的描述，画面感却很强。大雪天，倔强的少年，满面黎黑，挑着一担木炭在雪地里踽踽独行。
一个乡村少年为了生活苦苦打拼的鲜活模样呼之欲出……
梁维忠沉默片刻，接着道：“后来，你就当兵？”
“高中毕业那年就去当兵了，分到Z集团军，31师，炮团。第2年被推荐考学成功录取，去陆指读了4年书，回老部队担任排长，后来，成了副连长……”
梁宁宁不自觉地垂下双眼，不敢接触郑遐清亮的目光。就是这只在泥泞和逆境中奋力挣扎的老虎，被她一个电话摧毁了一片极有可能的光明的未来……
现场陷入短暂的沉默。
哈哈哈！梁维忠大笑，声音洪亮而爽朗。
“好！好！不错！哈哈！”梁维忠笑得很灿烂，不晓得是夸郑遐还是在夸自己的宝贝女儿好手段。郑遐更是一头雾水，我都退伍了，这还好么？
“能喝点酒吗？”梁维忠神情很和蔼。
“能喝一点。”
“多少？”
郑遐吭哧了两声：“半斤吧。喝多了会失态。”
“陪我喝点，就半斤！”梁维忠一拍沙发扶手，“老太婆，好了没有？”
厨房里传来老太太不耐烦的声音：“就好！宁宁，别闲着，过来帮忙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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