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天山蜿蜒的下山道,卷起积雪和冰屑,打在脸上,生疼。
两骑快马,一黑一白,并辔而行,却隔着仿佛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马蹄踏碎冻土,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嗒嗒声,是这荒凉山道上唯一的节奏。
聂风勒着缰绳,白色的劲装外罩了一件御寒的披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化不开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他目视前方,山道曲折,通往未知的凶险,也通往身边这尊冰冷沉默的…仇敌。
步惊云一身黑衣,仿佛融入了山道的阴影。他微微佝偻着背,目光低垂,看着马鞍前那被精心包裹、却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血腥煞气的长条状包裹——那是“饮血刀”。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那股逼人的戾气都似乎收敛了,只剩下一种死寂的、仿佛深渊般的沉默。但这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不安。
奉师命,贺寿无双。
七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铁箍,将这两个恨不得立刻撕碎对方的人,强行捆在了一起,扔向龙潭虎穴。
没有选择。也不能后退。
送他们出辕门的秦霜,此刻早已看不见身影。
唯有天山巍峨的轮廓,在身后越来越远,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囚笼,渐渐模糊在铅灰色的天际。
下了山道,前方是茫茫的雪原和枯林,天地辽阔,却更显孤寂。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实质,横亘在两人之间。
只有风声,马蹄声,以及那无形中激烈碰撞、却又死死压抑的杀意和隔阂。
傍晚时分,天色暗得极快。他们寻了一处背风的破败山神庙歇脚。
庙宇残破,神像早已坍塌,只剩半截斑驳的身子,和满地灰尘蛛网。寒风从破窗破门灌入,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泣。
聂风默默捡来些枯枝,在庙堂中央生起一小堆篝火。火光跳跃,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却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扭曲晃动,如同皮影戏里的妖魔。
步惊云将马拴好,抱着那柄饮血刀,独自走到庙宇最远的角落,靠墙坐下,将刀横于膝上,闭上眼睛,仿佛入定。连那跳跃的火光,似乎都无法靠近他周身三尺之地。
聂风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从行囊里取出干粮和水囊,默默啃着。
干硬的面饼噎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他知道步惊云不会吃他的东西,甚至不会喝他打来的水。他们之间,那日演武场上之后,已只剩下你死我活的恨意。
夜深了。
火堆渐渐变小,只剩下暗红的炭火,明灭不定。
风声似乎小了些,庙宇内的寂静变得更加浓重,仿佛能听到灰尘飘落的声音。
聂风抱着膝盖,靠着一段残破的柱子,并无睡意。左肩的旧伤在寒气侵袭下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口的滞涩。他望着角落里那个仿佛已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
为何会变成这样?
同门师兄弟,竟至如此地步。
这趟无双城之行,前途未卜,强敌环伺,身边唯一的“同伴”,却是最想杀死自己的人。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
呜——!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庙外黑暗中袭来!
直取步惊云眉心!
快!狠!准!时机刁钻至极,正是人最为放松疲惫的后半夜!
步惊云的眼睛猛地睁开!
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冰寒刺骨的杀机!
他甚至没有动,膝上的饮血刀连鞘猛地向上一格!
铛!
一声脆响!
一枚乌黑无光、细如牛毛的毒针被精准地磕飞,钉入旁边的墙壁,针尾兀自微微颤动!
几乎同时!
聂风也动了!
并非攻向步惊云,而是身形如风般扑向庙门方向!风神腿——捕风捉影!他感知到了袭击者一击之后的气息流动!
但他快,步惊云更快!
在格飞毒针的刹那,步惊云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暴起!不是冲向庙门,而是直接撞向那面有破窗的墙壁!
轰隆!
本就残破的墙壁被他这蕴含排云掌力的一撞,顿时塌陷出一个大洞!砖石纷飞中,他已如一道黑色闪电射入庙外黑暗!
冷酷!高效!直接!完全不顾自身,只求第一时间揪出并毁灭袭击者!
聂风扑到门口,只看到步惊云的背影已没入林中,以及远处传来的短暂而急促的金铁交击声和一声闷哼!
战斗似乎瞬间开始,又瞬间结束。
很快,脚步声响起。
步惊云从黑暗中一步步走回,手中提着一个人。那人一身夜行衣,喉咙被步惊云铁钳般的手死死扼住,双眼凸出,已然断气。步惊云随手将那尸体扔在庙堂中央,如同扔一袋垃圾。
他看也没看那尸体,目光却冷冷地扫向站在门口的聂风。
那眼神仿佛在说:多事。
然后,他再次走回那个角落,坐下,闭上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他那微微湿润的肩头和指尖残留的一丝血迹,证明着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致命交锋。
聂风看着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又看看角落里面无表情的步惊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一路,不仅仅是通往无双城的险阻,更是行走在一条由鲜血和杀机铺就的、刀刃般的钢丝之上。
而身边的步惊云,既是这杀机的一部分,某种程度上…也是这险途中,唯一能应对这种瞬间死亡威胁的…同伴。
尽管这同伴,随时可能调转刀口,对准自己。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冰冷。
他默默走回火堆旁,添了几根柴火。
火光再次亮起,驱散了些许黑暗,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破庙中、浓得化不开的死寂和危机感。
这一夜,再无动静。
但两人都知道,暗处的眼睛,绝不止这一双。
无双城的“欢迎”,已经开始。
天亮后,两人再次上路。
依旧沉默。
只是经过那具被随意丢弃在庙外的尸体时,步惊云的目光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聂风的心情却更加沉重。
他知道,这条路,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路。
前方,是无双城。
身后,是天下会。
而身边,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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