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义这里商讨着迎娶的事宜，可作为出嫁方，此时庞万春和花荣坐在一起，也是聊着知心话。
暮色渐浓，梁山泊西侧小院里的老槐树下，两张石凳静静相对。
庞万春拎着一坛酒走过来时，正看见花荣望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出神。
他放下酒坛，惊起了几只归巢的雀鸟。
“花荣兄弟，”庞万春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秋霞和云姑娘这一出嫁，你我这做兄长的，心里怕是都装着些沉甸甸的东西。”
花荣收回目光，唇角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接过酒碗，指尖在粗陶碗沿轻轻摩挲：“十日之后，她们便是卢大哥的人了。
庞兄，你箭术通神，百步外能穿杨叶，可看得清这桩婚事后的路？”
庞万春仰头饮尽碗中酒，辣得眯起了眼：“卢头领英雄盖世，枪棒无双，自是顶天立地的好归宿。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秋霞那丫头，性子烈得像团火，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当年在昱岭关，她为护乡邻，敢独自提剑对上几十个匪徒。
如今这梁山虽气象万千，终究是龙潭虎穴，规矩重重。
我怕她这团火，烧得太旺，反而伤了自己。”
晚风穿过槐树叶，沙沙作响。
花荣静静听着，他知道庞万春没说完。
这位神箭将军的担忧，如同他自己的箭，从不轻易离弦，一旦射出，便直指靶心。
“况且，”庞万春果然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石桌，“卢头领胸怀的是梁山万里基业，是天下大局。
内宅之事，能分得他几分心神？秋霞将来若受了委屈，我这做哥哥的，难道还能像从前在昱岭关时，提着弓就去给她撑腰不成？”
他苦笑一声，“在这里，规矩就是规矩。”
花荣默默为他斟满酒。
“你是担心卢大哥现在的几位夫人会听不下她们？
我觉得这是多虑，我观几个夫人，都是通情达理之人。”
庞万春听后只是默认，并无答话，人心隔肚皮，他们看到的毕竟是表面。
花荣说到此处，他不由想起自己的妹妹花云，那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看似温婉如水，心思却比谁都细腻。
他端起酒碗，并不喝，只是看着碗中晃动的月影：
“云儿不同，她心思重，什么都藏在心里。
前日我去看她，她正对着一对鸳鸯玉佩发呆，那是我娘留下的……她说，哥哥，卢大哥是做大事业的人，我……我定不会给你丢脸。”
花荣的声音有些发涩，“她想着不给我丢脸，想着如何做好卢首领的夫人，却独独忘了自己想什么。
庞兄，我宁可她像秋霞妹子那般，想哭就哭，想笑便笑。”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起来，如同他引弓搭箭时那般专注：“卢大哥为人光明磊落，自是信得过。
可这山寨之内，派系错综，人心回测。
她们二人年纪尚轻，骤然居于高位，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
你我所虑，或许不在卢大哥本人，而在这一片浩瀚水泊之下，那些看不见的暗流。”
庞万春重重放下酒碗：“正是此理！沙场明刀明枪，你我来去自如。
可这内帷之中的风刀霜剑，她们如何抵挡？你我又如何插手？”
这位以冷箭闻名的将军，此刻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的焦躁。
他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花荣兄弟，你说……这桩婚事，当真是全然出自两位妹妹的心意，还是……更多是军师他们在世时定下，用以维系梁山各方势力平衡的一步棋？”
这话问得极轻，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暮色。
花荣没有立刻回答，他想起李助之前说过的话，想起卢俊义那对未来那复杂而坚定的眼神。
联姻，自古便是巩固权力最直接也最无奈的方式。
“无论是与不是，路已至此。” 花荣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卢大哥是重情义之人，既娶了她们，必会善待。
你我能做的，或许便是在这十日里，多教她们一些，不仅是为人妻的道理，更是……在这梁山立足的能耐。”
庞万春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
“秋霞弓马娴熟，性子刚烈，可让她常伴卢大哥左右，像扈三娘和琼英一样参与护卫，以武立身，无人敢小觑。
云儿心细如发，可协助打理内务，掌管些文书账目，以才显能，方能服众。”
花荣缓缓道，“我们要让她们自己，成为这梁山上不可或缺的人，而非仅仅是‘卢夫人’。”
庞万春闻言，怔了半晌，终于缓缓点头，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不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这个道理。”
他再次举起酒碗，“来，花荣兄弟，为你我这两个让人操碎心的妹妹，也为她们日后能在梁山，真真正正地站稳脚跟！”
两只酒碗重重碰在一起，酒水溅出，在石桌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夜色已然降临，星子点点缀满天穹。
“说起来，”花荣忽然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些，“秋霞和云儿现在形影不离，性情相投，日后在卢大哥身边，也能彼此做个伴，互相照应。
这或许是你我唯一能安心之处了。”
庞万春也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是啊，那两个丫头，好的时候蜜里调油，闹起来也是天翻地覆。
有她们互相扶持，总好过一个人今后孤零零的，待在那深宅大院里。”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夜风吹过，带着梁山泊特有的水汽和草木清香。
远外聚义厅的灯火依稀可见，那里象征着责任、权势和未来的风波。
而此刻，在这方小院里，只有两个兄长对妹妹未来的殷殷期盼与沉沉担忧，融在这无声的夜色里，醇厚如酒，绵长如水。
他们知道，十日之后，一切将不同。
而他们能做的，便是在那之前，将手中的弓拉得更满，将箭磨得更利，为了守护那两份即将驶入新航程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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