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辞立刻唤人撤去残席，换上棋盘棋子。
黑白棋子落于楸枰之上，清脆作响。
包间内一时只剩下棋子起落和窗外隐约的水声。
初时，林清霂落子如飞，布局精巧，带着江南棋风特有的灵秀缜密。
而沈星辞的棋路却大开大合，攻势凌厉，带着一股战场排兵布阵般的杀伐之气，常常出其不意，打乱他的节奏。
两人棋风迥异，竟杀得难解难分。
烛光摇曳，映照在两人专注的侧脸上。
林清霂渐渐忘了最初的戒备，全身心沉浸于棋局之中，眉心微蹙，长指拈着白玉般的棋子，思索时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棋盘。
沈星辞的目光则更多流连在他脸上，看他蹙眉，看他凝思，看他偶尔因为找到妙手而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光，觉得比这棋局更有趣千百倍。
中盘过后，沈星辞一步看似冒进的打入，实则暗藏陷阱。
林清霂计算良久，自觉看破，果断出击围剿。
然而几步之后，他忽然发现中了对方弃子争先的计谋，一条大龙竟隐隐陷入被绞杀的危局。
他拈着棋子的手顿在半空，脸色微微发白。
沈星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并不催促。
林清霂闭目沉思片刻，再睁眼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竟不再试图救活大龙，而是转而投向另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角落，落下一子。
沈星辞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好一招围魏救赵！弃得果断！”他朗声笑道，毫不犹豫地跟进。
棋局至此，已进入最惨烈的官子阶段。
两人皆是寸土必争，计算到了极致。
最终，数子完毕。
沈星辞以一目半的优势，险胜。
林清霂看着棋盘，轻轻吐出一口气，放下手中剩余的棋子：“少帅棋艺高超，清霂输了。”
他语气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若非中盘那一次误判……
“承让。”沈星辞笑容扩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林少爷的棋风，如你的人一样，看着清冷，内里却藏着锋锐和果决。我很喜欢。”
林清霂忽略他后半句的调侃，直接问道：“少帅想让我答应何事？”
沈星辞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流淌的河水和不远处的石桥，忽然道：“听闻苏城夜色，以这‘月影桥’下最为动人。陪我散散步，醒醒酒，如何？”
林清霂一怔。
他没想到沈星辞提出的，竟是这样一个算不得要求的要求。
“只是散步？”他确认道。
沈星辞回身，烛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挺拔的轮廓，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不然，林少爷以为我会提什么要求？”
林清霂一时语塞。
“……好。”他起身。
既然输了，便要认。
只是散步而已，并无不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悦宾楼。
顾云舟和沈星辞的几名亲卫立刻无声地跟上，却又默契地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打扰二人。
月影桥离悦宾楼不远，是一座古朴的石拱桥。
桥上灯火阑珊，桥下流水潺潺，偶有小船划过，摇碎一河灯影。
晚风带着水汽和淡淡的花香，拂面而来，吹散了方才在室内的些许沉闷。
两人并肩走在桥下的青石板路上，一时无话。
沈星辞似乎真的很享受这散步，步伐不紧不慢，目光偶尔掠过河景，更多时候，是落在身旁之人的身上。
林清霂刻意落后半步，沉默地走着。
他不太习惯与人这般并肩而行，尤其是与沈星辞。
周遭静谧，只有脚步声和水声，反而让那种无形的暧昧和张力愈发明显。
“冷么？”沈星辞忽然开口。
晚风确实带着凉意。
“不冷。”林清霂简短回答。
话音刚落，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硝烟雪松气息的外套便披在了他的肩上。
林清霂身体一僵，猛地停住脚步：“少帅！”
那外套上还残留着沈星辞的体温，那股属于沈星辞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让他无所适从。
“穿着。”沈星辞按住他想脱下外套的手，手掌温热而有力，语气不容拒绝，“若是冻病了，后续合作事宜找谁谈？
嗯？”
又是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林清霂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男人的掌心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摩擦着他细腻的手背，带来一阵战栗般的酥麻。
“放手。”林清霂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薄怒。
沈星辞非但没放，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拉近了一步。
两人瞬间距离极近，近到林清霂能清晰地看到沈星辞深邃眼底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发。
“林清霂，”沈星辞低头看着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却带着致命的侵略性，“你还要躲我到几时？”
林清霂心跳骤然失序，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那只手牢牢攥住。
“少帅请自重！”他力持镇定，凤眸中已染上冰霜。
“自重？”沈星辞低笑，另一只手竟抬起，轻轻拂过他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轻柔，眼神却霸道至极，“我对自己的未婚夫好，何须自重？”
“那只是……”
“我不管它原本是什么，”沈星辞打断他，目光灼灼，如同宣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它就只能是——你是我沈星辞认定的人。”
他的话语直白而滚烫，砸得林清霂耳膜嗡嗡作响。
远处，顾云舟和亲卫们早已停下脚步，背转过身，非礼勿视。
河风依旧轻柔，河水依旧潺潺，而林清霂却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存在感。
他看着沈星辞，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无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沈星辞看着他微微睁大的眼睛和那终于不再平静无波的眼神，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他要的，就是打破那层冰，看到里面最真实的他。
他缓缓松开手，却并未退开，只是将那件军装外套仔细地替他拢好。
“夜凉，回去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常态，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林清霂怔怔地看着他转身率先向回走的背影，肩上的外套还残留着令人心乱的温度和气息。
他站在原地，晚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和耳根，心跳久久未能平复。
这个男人……实在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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