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林府，已是华灯初上。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林清霂遣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枚温润的玉扣。
萃锦园中那些刺耳的话语早已散去，留下的，唯有自己那句石破天惊的“一辈子”在心头反复回响。
脸颊依旧有些发烫，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欣喜。
他竟就那样说了出来，在那么多人面前。
为了他，也为了沈星辞。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夜更深了。
没有沈星辞在身边纠缠的日子，时间仿佛都被拉长，每一刻都透着几分难捱的空寂。
他起身，想从书架上找本书来打发时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书桌一角吸引，那里随意放着一本沈星辞前几日落下的军事笔记。
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拿起了那本笔记。
牛皮纸的封面粗糙而结实，带着那人身上常有的硝烟与雪松混合的气息。
林清霂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枯燥军务条陈，而是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间或夹杂着简单的地形草图。
记录的多是些行军札记、地形勘察心得，甚至还有对某些战役的复盘推演，言辞犀利，见解独到，透着一种冷硬的务实和杀伐果断。
林清霂一页页翻下去，透过这些文字，看到了一个不同于平日黏人模样的沈星辞。
一个在漠北风沙中挥斥方遒，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冷峻少帅。
直到翻到笔记的后半部分，字迹似乎变得稍许工整了些，内容也悄然变了。
「十月廿七，阴。苏城竟比北地还冷。他穿得单薄，指尖冰凉。需让人寻些上好的银炭送去。」
「十一月初三，晴。带去‘鼎香楼’，蟹粉小笼合他口味，见他多吃了一个，甚悦。」
「十一月十一，小雨。书房陪他，处理公文之侧影极好看，偷看良久，险些被他发现。」
「十一月十五，大风。画舫听曲，吴侬软语听得人发困，但他似乎喜欢。值。」
……
一条条，一桩桩，琐碎得近乎啰嗦。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平实的记录，却字字句句都与他相关。
记录着他的喜好冷暖，记录着相处的点滴，记录着那些沈星辞从未宣之于口的关注和笨拙的欢喜。
林清霂的心跳渐渐加快，指尖抚过那些墨迹，仿佛能感受到书写之人落笔时的心情。
那个在外人面前冷硬威严、杀伐果断的少帅，竟会偷偷在军事笔记的后面，写下这样……这样近乎幼稚的絮叨。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汹涌地冲撞着胸腔，酸涩而滚烫。
他几乎能想象出，沈星辞在忙碌的军务间隙，拧着眉，认真写下“他指尖冰凉”时的样子；能想象出他因为自己多吃了一个小笼包而暗自高兴的模样……
这个傻子……
笔记最后一页，墨迹尤新，是离开前一日写下的：
「急召返北。归期未定。吾心甚念。望卿亦如是。」
吾心甚念。
望卿亦如是。
简单的八个字，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林清霂的心上。
所有的故作平静，所有的习惯性压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原来，他也在想他。
如同自己想着他一般。
而且，他毫不掩饰地希望自己也想他。
林清霂紧紧攥着那本笔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笔记上熟悉的气息钻入肺腑，搅得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转身走到书桌前，铺开信纸，研墨提笔。
笔尖悬在纸上方，却久久未能落下。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报平安？太寻常。
诉思念？太过直白羞赧……
最终，他落笔，只写下极简短的一行字，然后将那枚一直自幼便带着的羊脂白玉平安扣解了下来。
与他送的那枚不同，这枚通体纯白，毫无杂质，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
他将玉扣仔细地用软绸包好，连同那页短信，一起放入一个锦盒中。
“云舟。”他扬声唤道。
顾云舟应声而入。
“把这个，”林清霂将锦盒递给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决断，“用最快的渠道，送往北地帅府，亲手交到沈星辞手中。”
顾云舟接过锦盒，并未多问，只躬身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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