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面九张脸,七假两不全,真脸藏尸腹,迎得大傩归,阴阳两界乱。”
——湘西《残傩古卷·序》
黑暗在坠落中有了质感——粘稠、冰冷,带着陈年香灰与尸蜡混合的气味。江眠感到自己正穿过一层又一层无形的膜,每穿过一层,耳边那嘈杂的诡异低语就清晰一分,灌入意识的不再是规整的数据流,而是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冰凉的触感,以及最原始的情绪碎片:恐惧、绝望、癫狂的虔诚、扭曲的喜悦。
这不再是纯粹的数据空间。这里的一切,虽然本质可能仍是演算之庭模拟或封存的“信息”,但其呈现方式,却强行模拟着“真实”的感官体验,甚至更加强烈、更加错乱,仿佛将人类面对未知恐怖时的所有生理与心理反应,放大到了极致。
“砰!”
不是声音,是感觉。江眠的“身体”重重砸在某种坚硬、粗糙、微微湿润的平面上。剧烈的震荡让她残破的数据体几乎散开,左眼的薪火缩成针尖大小,勉强维系着一线清明。
她趴在原地,剧烈地“喘息”——尽管没有空气,但意识深处模拟出的窒息感无比真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打量着四周。
她落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平原上。地面是黑色的、颗粒粗糙的“土壤”,仔细看,那些颗粒似乎是无数细微的、凝固的黑色符号,微微蠕动。天空是一片沉滞的、毫无星月的墨黑,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的地平线隐约有暗红色的微光,像是永不愈合的伤口渗出的血。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黑暗平原上林立的“东西”。
那不是墓碑,也不是数据方碑,而是一尊尊“塑像”。它们材质各异:有斑驳的石雕、开裂的泥塑、朽烂的木偶、生锈的铁像,甚至还有由风干的植物和不明兽骨拼凑而成的诡异造物。塑像的形态更是千奇百怪,绝大多数是人类,但姿态扭曲,面容要么模糊不清,要么被极度夸张地雕刻出痛苦、狂笑、惊惧、痴愚等表情。有些塑像明显带着特定地域或文化的特征:戴着狰狞木雕面具的舞者(傩戏),额贴黄符、双臂前伸的僵立人形(赶尸),身披诡异图纹、做出施法手势的巫觋,还有穿着各个时代服饰、做出各种匪夷所思动作的平民男女。
它们密密麻麻,延伸到视野尽头,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构成一片无声嘶嚎的森林。
每一尊塑像身上,都缠绕着或浓或淡的、灰黑色的“气息”。那气息像是凝固的怨念、集体的恐惧、或者某种扭曲的信仰之力,静静附着在塑像表面,缓慢地流动、变化,偶尔会突然剧烈翻腾一下,塑像的表情似乎也随之发生微不可察的改变。
民俗异常数据库。这里封存的,不是事件记录的文字或数据,而是被演算之庭“固化”下来的、那些异常民俗事件中,凝聚了最多“异常信息”或“认知污染”的核心意象,或者说……“标本”。
江眠挣扎着站起,她的“身体”在这里显得更加虚幻,像一道随时会熄灭的残影。手中紧握着那柄从守门人胸口拔出的青铜钥匙。钥匙此刻已经不再发光,冰冷沉重,柄部的古老纹路在黑暗中隐隐流动着暗红的光泽,像干涸的血。她能感觉到钥匙与自己左眼薪火核心那枚淡金符文碎片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弱的、断续的共鸣,如同心跳。
“需要……更多……”一个嘶哑、苍老、仿佛两块朽木摩擦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
江眠猛地转身,薪火瞬间腾起,照亮了身后一小片区域。
那里,立着一尊比其他塑像稍微“鲜活”一点的东西。它看起来像是一个极度干瘪的老者,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树皮般的质感,眼窝深陷,里面没有眼球,只有两簇幽幽的、绿豆大小的暗红色火苗。它披着一件破烂不堪、分辨不出年代和样式的长袍,静静地“看”着江眠,或者说,看着她手中的青铜钥匙。
它并非实体,而是一道较为凝实、但也明显带着“标本”属性的残影。江眠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与这片空间同源、但更加“集中”的晦涩气息。
“你……是什么?”江眠警惕地问,薪火的暖白光芒与对方眼中的暗红火苗对峙。
“看守者……之一。也是……囚徒。”老者的残影声音断续,带着浓重的疲惫,“这里……是‘标本室’。外面那些……是死的。我……还算……能说几句话的。”
“那个‘门’,把我送到了这里。”江眠晃了晃手中的钥匙,“这钥匙,有什么用?怎么找到‘漏洞’?”
“‘漏洞’……”老者眼中的火苗跳动了一下,似乎在咀嚼这个词,“你身上……有‘它们’讨厌的味道……也有……‘古老错误’的味道……有趣。”
它缓缓抬起干枯得如同树枝的手指,指向江眠左眼:“你带着……‘种子’。不完整,但……是种子。钥匙……是‘引子’,也是‘路标’。这里……很大。‘漏洞’……不在一处。它在……运转中。”
老者的解释晦涩难懂,但江眠强迫自己理解。“运转中?意思是,‘漏洞’不是某个固定的地点或物品,而是这个数据库运行机制本身的问题?”
“接近……”老者似乎点了点头,“演算庭……收集我们,研究我们,定义我们,尝试……‘无害化处理’我们。但有些‘错误’……太深,太旧,太……‘不合逻辑’。它们处理不掉,只能……关在这里。时间久了……关押‘错误’的地方……自己也会……变成‘错误’。”
江眠心头一凛。她想起守门人的“尸变”。难道这个“民俗异常数据库”,本身就在漫长岁月中,因为关押了太多无法被消化的“异常信息”,而逐渐发生了某种整体性的、系统性的畸变?这畸变,或许就是影子“零”所说的“漏洞”的一部分?
“怎么利用它?”江眠追问。
“找到……‘节点’。”老者指向黑暗平原深处,那暗红色微光传来的方向,“那里……是‘活性区’。标本……会‘活’过来。按照它们被记录时的‘规则’……重新演绎。钥匙……能打开一些‘门’,让你……进入那些‘演绎’的核心。在‘演绎’中……找到不和谐的地方,找到系统‘修复’时留下的……疤痕。那就是……你可以下手的‘缝隙’。”
进入那些异常事件的重新演绎?亲身参与那些光怪陆离、充满未知恐怖的民俗异常事件?江眠感到一阵寒意。这无异于主动跳进刀山火海。
“为什么帮我?”江眠盯着老者眼中的火苗。
“帮你?”老者发出几声干涩的、近乎咳嗽的“笑声”,“我只是……厌倦了。被研究,被定义,被当做‘错误样本’……太久了。我想看看……一个带着不同‘错误’进来的东西,能不能……把这里搅得更乱一点。也许……乱了,我才能……真正‘死’透。”
纯粹的恶意与自毁倾向。江眠毫不意外。在这里,正常才是稀缺品。
“那个方向,有什么?”江眠问。
“最近的‘节点’……是一出‘傩戏’。”老者眼中的火苗闪过一丝异样,“不是给人看的戏。是……‘九尸迎傩’。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山村里,为了平息‘东西’,他们弄出来的……把戏。演算庭觉得有趣……收录得很完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演’一次。最近……又快到时候了。”
九尸迎傩?江眠从未听过这个名目,但光是名字就透着一股不祥。
“你需要什么?”老者忽然问。
江眠一愣。
“你状态……很差。这样进去……瞬间就会被‘规则’同化,变成新的……‘标本’。”老者缓缓道,“你需要……一层‘皮’。”
“‘皮’?”
“伪装。让你看起来……像是属于那里‘规则’的一部分。”老者指向周围无尽的塑像森林,“挑一个。用你的‘火’……稍微‘激活’它,读取它残留的‘身份信息’,覆盖你自己。但小心……‘皮’穿久了,你会渐渐忘了自己是谁,真的变成‘它’。”
夺舍一尊民俗标本?江眠看着那些形态各异的塑像,心头涌起强烈的排斥。但老者说得对,她现在的状态,直接闯入一个高活性异常事件节点,无异于自杀。
她目光扫过那些塑像。最终,落在不远处一尊相对“普通”的塑像上。那是一个年轻女性的泥塑,穿着似是清末民初的粗布衣衫,面容不算清晰,但能看出五官端正,表情是一种麻木的平静,与其他塑像的夸张扭曲不同。她身上缠绕的灰黑气息也相对淡薄。
“为什么选这个?”老者问。
“不起眼。”江眠简单回答。她需要的是伪装和观察,不是引人注目。
“她……”老者似乎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那场‘九尸迎傩’里,一个被选中的‘祭品’家属?还是旁观者?记不清了。身份不高,牵扯不深,倒是合适。”
江眠走到那尊女性泥塑前。泥塑冰冷粗糙,散发着泥土和陈旧岁月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模拟的动作),将左手轻轻按在泥塑的头顶,右手指尖点燃一点微弱的薪火,小心翼翼地探向泥塑。
就在薪火接触泥塑表面灰黑气息的瞬间——
轰!
大量杂乱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洪水,冲入江眠的意识!
*黑暗的祠堂,跳动的篝火,戴着狰狞木雕面具的舞者踩着诡异的步伐,鼓点沉闷如心跳……
*九个僵直的人影,穿着寿衣,脸上贴着模糊的黄纸,直挺挺地立在祠堂中央……
*一个穿着道袍、骨瘦如柴的老者,用沙哑的声音吟唱着听不懂的咒文,手中摇晃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铃……
*围观村民麻木而恐惧的脸,在火光中明灭不定……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划破夜空……
*无穷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某种庞大、贪婪、缓缓蠕动的东西……
这些碎片中,夹杂着一个年轻女子微弱的情感波动:恐惧、无助、深切的悲伤(为了某个亲人?)、以及最后一丝茫然的顺从。
信息洪流稍歇,江眠感到自己的“数据体”表面,开始覆盖上一层极淡的、与那泥塑同源的灰暗光泽,形态也微微调整,更接近那女子的轮廓。一种陌生的、带有时代和地域限制的认知框架,如同淡淡的薄雾,开始笼罩她的意识边缘。
“记住你是谁。”老者苍老的声音如同警钟,在她意识深处敲响,“‘皮’只是‘皮’。”
江眠稳住心神,薪火在左眼深处稳固燃烧,将那试图渗透的“身份认知”抵挡在核心意识之外。她看了一眼手中紧握的青铜钥匙,钥匙此刻微微发烫,指向暗红微光的方向。
“我该怎么使用钥匙进入‘演绎’核心?”
“靠近节点……当‘演绎’开始时……钥匙会有所感应。用你的‘火’激发它……它会指出‘门’。但记住,‘门’后是既定‘剧本’的世界,你要找到‘剧本’的裂缝,而不是跟着‘剧本’走。”老者说完,身形开始变淡,“祝你好运……或者……祝我们都能解脱。”
话音落下,老者的残影如同烟雾般消散在黑暗中。
江眠独自立于无边的标本森林,握紧钥匙,朝着地平线那抹不祥的暗红微光,迈开了脚步。
脚下的黑色“土壤”踩上去有种虚浮感,仿佛下面不是实地,而是堆积的灰烬。穿行在无数静止的塑像之间,那种被无数道空洞“目光”注视的感觉如芒在背。偶尔,她会与某尊塑像眼中突然亮起的短暂微光(残留意念的回光返照)对上,激起一阵心悸。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塑像开始发生变化。它们更加密集,形态也愈发诡异,出现了更多非人的元素:多手多脚、兽首人身、全身布满眼睛或嘴巴的怪物形象。空气中开始飘散淡淡的腥味和线香气味。远处那暗红微光,逐渐显露出它的轮廓——那似乎是一片巨大无比的、缓缓蠕动的“肉瘤”,或者是一座由无数暗红色数据流和凝固的民俗意象(破碎的面具、符纸、骨器、扭曲的神像碎片)堆积而成的“山丘”。山丘表面布满了脉动般的脉络,低沉的、仿佛千万人含混呻吟的声音从中隐隐传出。
那里就是“活性区”节点之一,“九尸迎傩”的封存处。
江眠感到手中的青铜钥匙温度明显升高,微微震颤,指向那暗红肉瘤山丘的某个方向。她左眼的薪火也不安地跳动起来,核心处的淡金符文碎片与钥匙的共鸣加强。
她加快脚步,在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中,靠近那座不祥的山丘。
就在她踏入山丘投下的、更加深沉的阴影范围的刹那——
周遭的一切瞬间“活”了过来!
不是塑像复活,而是整个空间被拉入了一段“回放”。黑暗褪去(并非消失,而是成为背景),眼前骤然亮起晃动的火光!耳边炸响起沉闷的鼓点、嘶哑的吟唱、人群压抑的呼吸和啜泣!
江眠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古老村落的祠堂前空地上。时间是黑夜,但祠堂内外点燃了许多火把和油灯,将现场照得影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汗味、土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她身上穿着那套粗布衣衫,触感粗糙真实。手中依然握着青铜钥匙,但钥匙此刻变得半透明,只有她能看见,并且传来清晰的牵引感,指向祠堂大门内。
她迅速打量四周。空地上黑压压站满了村民,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穿着打补丁的旧式衣裤,脸上写满了恐惧、麻木以及一丝病态的期待。没有人注意她,或者说,她此刻的“身份”让她在这里毫不显眼。
祠堂大门敞开着,里面火光更盛。可以看见里面人影晃动,戴着巨大木雕面具的舞者正随着鼓点做着夸张而僵硬的动作。那些面具青面獠牙,怒目圆睁,在火光下投射出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活物。
鼓点越来越急,吟唱声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
江眠顺着钥匙的指引,悄无声息地挤过人群,靠近祠堂大门。她的“身份”似乎赋予了她一定的行动便利,几个挡路的村民下意识地让了让。
她从人群缝隙中,看清了祠堂内的景象。
祠堂正中央,并排直立着九具“尸体”。
它们穿着宽大的、脏污的白色寿衣,头上戴着垂下半遮面的尖顶白帽,脸上似乎贴着黄纸,看不清面容。它们一动不动,姿势僵硬,脚尖微微离地——不是站着,而是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架着,或者……吊着?
九具“尸体”前方,一个身穿破烂道袍、瘦得皮包骨头的老者,正手持铜铃和一把破旧桃木剑,脚下踏着奇怪的步法,绕着九尸缓缓行走。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沙哑刺耳,忽高忽低。
而在祠堂最里面的供桌上,没有供奉任何神主牌位或常见神像,只摆放着九个更加小型的、表情各异的傩戏面具,面具前燃着九盏幽幽的油灯。
这就是“九尸迎傩”?用九具尸体来“迎接”傩神?迎接来做什么?
江眠心中寒意更甚。钥匙的牵引力此刻变得强烈,直指那九具尸体中的……第三具。
就在她凝神观察时,那绕行的老道突然猛地将桃木剑指向九尸,厉声喝道:“阴路已开,傩神将临!生人勿近,亡者引路!起——!”
最后一个“起”字如同炸雷!
咚咚咚咚咚!鼓点疯狂敲击!
那九具直立的尸体,突然齐刷刷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脖颈!它们脸上贴着的黄纸无风自动,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与此同时,供桌上的九盏油灯火苗猛地蹿高,颜色变成诡异的幽绿色!那九个小型傩面在火光映照下,表情似乎也“活”了过来,嘴角仿佛在上翘!
围观人群中发出抑制不住的惊呼和哭喊,但很快又被更大的恐惧压了下去。
老道摇动铜铃,节奏诡异:“恭请傩神,降此凡躯,逐疫祛灾,佑我一方!今以九尸为凭,阴阳为桥,请神——入——瓮——!”
“入瓮”?不是请神降临保佑,而是要把所谓的“傩神”请入……这九具尸体?或者其中某一具?
江眠立刻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正常的祈福仪式,而是一种极端邪门、试图操控或利用某种“东西”的阴毒法术!
钥匙的牵引力几乎要拖着她向前。她死死定住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寻找着这个“演绎”中可能存在的“不和谐之处”或“系统疤痕”。
鼓点、铃声、吟唱、尸体异动、村民恐惧……一切看似都符合这个扭曲仪式的“剧本”。但江眠的左眼薪火,却捕捉到一些细微的“杂音”。
首先,是那九具“尸体”。在薪火的特殊感知下,她发现其中三具(包括钥匙牵引的那具)内部,并非完全的死寂,而是残留着极其微弱、混乱、但属于“生魂”的波动!这不是普通的尸体,而是被以邪法禁锢了部分生魂的“活尸”!而另外六具,则空空荡荡,更像是幌子。
其次,是那老道。他看似主导一切,但每次摇铃踏步,身体都会出现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迟滞,仿佛提线木偶。他的眼神深处,并非施法者的狂热或冷静,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恐惧。
再次,是供桌上那九个傩面。在幽绿火光下,江眠隐约看到,每个面具的眉心位置,都有一个极其微小的、淡金色的、不断旋转的符文虚影——那是演算之庭的“观测标记”!这个“异常事件”在被收录后,系统一直在持续观察和分析它!
最后,是整个祠堂的空间结构。在薪火的视野边缘,祠堂的墙壁、房梁、地面,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网格状的淡蓝色光芒——那是底层数据框架的显露!这个“演绎”世界,建立在演算之庭的数据模拟之上,并非真实历史!
线索在江眠脑中飞速拼凑。这不仅仅是一场被记录下来的恐怖民俗,更是演算之庭的一个“观测实验场”。系统可能想通过重复演绎,分析这种利用尸体和邪法试图沟通\/控制某种“异常存在”(所谓傩神)的仪式,其内在规则、能量转换模式以及风险。
而钥匙指引她向那具禁锢着生魂的“活尸”,意味着“漏洞”或“切入点”,很可能与这些被系统用来做实验的“生魂”有关,或者与系统对“傩神”这种异常存在的定义和观测方式有关。
“请神入瓮”的吟唱达到最高潮。老道猛地将桃木剑刺向供桌中央,剑尖挑起一张画满血符的黄纸,黄纸无火自燃,化作一团绿油油的火球,射向九尸中央!
九具尸体同时剧烈颤抖起来!脸上黄纸嗤啦碎裂,露出下面青黑浮肿、但依稀能辨原本面貌的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定格在极致的痛苦与恐惧之中。尤其是钥匙牵引的那具,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脸,看起来甚至有些清秀,此刻却扭曲如恶鬼。
绿火在九尸上空炸开,化作九道细流,分别投向它们的头顶!
就在这关键一刻,江眠动了!
她没有冲向钥匙指引的那具活尸,而是将左眼薪火的力量,混合着自身灵魂中那份“误差”与“悖逆”的特质,顺着钥匙与淡金符文碎片的共鸣通道,化作一道无声无息、却针对性极强的“干扰波”,猛地射向供桌上那九个傩面——更准确地说,是射向它们眉心那不断旋转的淡金色观测符文!
她要干扰系统的观测!在这个实验场里,系统的观测本身就是维持“剧本”正常运行、确保实验数据准确的重要一环。干扰观测,就可能引发“剧本”的错乱,暴露出系统修复机制的反应,那就是她要找的“疤痕”!
“滋——!!!”
一声尖锐到超越人耳接收范围、但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噪音骤然响起!
供桌上九个傩面眉心处的淡金观测符文同时剧烈闪烁、变形!幽绿色的火苗疯狂乱窜!
整个祠堂的景象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视画面,开始剧烈抖动、出现重影!老道的吟唱卡壳,变成无意义的杂音;疯狂敲击的鼓点乱成一团;九具颤抖的活尸动作变得极其不协调,有的继续颤抖,有的突然僵住,有的甚至开始反向扭动!
“错误!观测数据流受到不明干扰!”
“模式识别紊乱……演绎进程出现不可预测偏差!”
“启动紧急修复协议……”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背景杂音般隐约传入江眠意识。她看到祠堂墙壁、地面那些网格状淡蓝光芒大盛,试图稳定住抖动的场景,强行将“演绎”拉回既定轨道。
就是现在!
江眠顶着巨大的压力(来自系统修复力的排斥和场景错乱的精神冲击),猛地冲向钥匙指引的那具年轻男子活尸!干扰只是暂时的,她要趁系统修复、场景重新稳定的短暂窗口,接触这个关键“实验样本”!
她的手(覆盖着泥塑“皮”的手)触碰到了活尸冰冷僵硬的手臂。
瞬间,比之前读取泥塑强烈百倍的信息与情感冲击,如同高压水枪般轰入她的意识!
*他叫陈小河,村里唯一的读书人,不信鬼神,因此得罪了主持仪式的“黑傩师”……
*他被强行灌下符水,魂魄被邪法硬生生扯出一部分,封入这具早就准备好的“尸身”……
*无尽的冰冷、黑暗、对肉身腐烂的感知、对仪式结局的恐惧、对家人的思念、还有一丝微弱的不甘与疑问:“为什么是我?”……
*而在这些混乱的信息深处,江眠还“看”到了另一段被深深掩埋、连陈小河自己可能都未曾清晰认知的“记忆”:在他被选为“活尸”之前,他曾偶然在山中撞见黑傩师与一个衣着古怪、面容模糊的“外乡人”密谈。那外乡人给了黑傩师一些闪着微光的“石头”(星核碎片?),要求他在仪式中,额外加入一段极其隐蔽的、指向某个“虚空坐标”的召唤咒文……
这段记忆碎片,让江眠如遭雷击!
星核碎片?外乡人?指向虚空的召唤?这个看似封闭落后的山村邪仪,背后竟然牵扯到星核碎片和疑似知晓虚空存在的“外乡人”?这绝不可能是简单的民俗异常!这是有更高层次的力量(是否与污染星核的“贪婪低语”有关?)在借助民间邪仪做掩护,进行某种危险的跨界召唤或渗透实验!而演算之庭收录这个事件,是真的没发现这层隐藏信息,还是……故意忽略,甚至本身就知情?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系统的修复力正在迅速平复混乱,场景抖动减轻,鼓点、吟唱声重新变得清晰,九具活尸的颤抖也趋于同步,绿火细流继续下落……
江眠知道不能再犹豫。她强行切断与陈小河记忆的连接,将左眼薪火的一丝本源火星,混合着从影子“零”那里得来的、关于契约漏洞的模糊认知,以及自己灵魂中那份“异常”特质,凝聚成一点极其隐晦的“印记”,顺着接触点,打入了陈小河被禁锢的生魂深处!
这不是拯救,而是在这个实验样本的灵魂里,埋下一颗“种子”,一颗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对系统观测或对那隐藏的“召唤”产生干扰的“错误种子”!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抽身后退,迅速融入身后惊恐的人群。
几乎就在她退开的下一秒,系统的修复力完全生效,场景彻底稳定。
九道绿油油的火流精准地落入九具活尸头顶。
“呃啊啊啊——!!!”
九具活尸(包括那三具有生魂的)同时张开了嘴,发出非人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空洞共鸣的嘶吼!它们的眼睛猛地睁开,里面没有眼白瞳孔,只有两团幽幽的绿火!
供桌上的九个傩面无声地咧开了嘴,像是在笑。
老道(黑傩师)身体一震,眼中深处的恐惧达到顶点,但他还是机械地完成了最后一步,嘶声高喊:“傩神已附!逐疫——开始——!”
九具眼冒绿火的活尸,猛地转过身,僵硬而又迅捷地扑出了祠堂大门,冲向黑暗的村落和山林!它们所过之处,阴风惨惨,仿佛真的在“驱逐”着什么,又仿佛在散播着更深的恐惧。
村民们发出惊恐的哭喊,四散奔逃。祠堂内外一片混乱。
江眠站在混乱的人群边缘,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手中的青铜钥匙温度逐渐降低,牵引感消失,指向下一个方向。她左眼的薪火消耗颇大,但核心处那淡金符文碎片,似乎因为刚才对系统观测的干扰和对实验样本的“污染”,而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丝。
她获得了关键信息:这个“民俗异常数据库”里封存的,可能不止是单纯的民俗恐怖,还混杂着更高维度博弈的痕迹。演算之庭在这里的角色,也绝非单纯的观察记录者那么简单。
她抬头望向黑暗的、数据模拟出来的天空,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神经质的弧度。
(看到了吗?你们精心设计的实验场,你们的观测样本……我碰过了。种子已经种下。萧寒,你等着,用不了多久……等我找到足够的“漏洞”,挖出足够的“真相”,我会给你一个最“合适”的归来方式……毕竟,你也是计划里,很重要的一环啊……)
她转身,握紧钥匙,向着黑暗中下一个隐约传来哀乐与锁链声的节点方向走去。
在她身后,祠堂的幽绿火光渐渐熄灭,那九具奔入黑暗的“傩神附体”活尸,其中一具(陈小河的)眼眶中的绿火,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暖白色的光泽,转瞬即逝。
黑暗重新吞没一切,只有无数塑像在无声凝视。
而在这片数据地狱的更高层,某个纯粹由流动的淡金色法则符文构成的虚空之中,一双毫无情感的“眼睛”缓缓睁开,注视着下方数据库中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观测干扰”和“样本污染”。
“变量E-737,行为模式超出预期。对‘民俗异常区-第七扇区-节点九尸迎傩’的观测数据造成污染,并对关键样本植入未知干扰协议。”
“威胁等级重新评估中……”
“建议:启动‘清理者’协议,或……引导其前往‘深层矛盾区’,进行压力测试,获取更多关于‘古老错误种子’与‘契约抗性’数据。”
冰冷的指令在法则中传递。
“批准。引导至‘深层矛盾区-叫魂模因扩散事件’。”
“同时,激活预备观察单位‘拾遗客’,进入该区域,进行近距离观察与交互测试。”
新的暗流,在这个关押着无数恐怖与异常的数据深渊中,开始涌动。
江眠的旅程,刚刚踏入更加诡谲危险的阶段。而她所追寻的“漏洞”与“真相”,或许本身就包裹在层层谎言与更加可怕的现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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