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从街角投射来的目光，属于一个身材干瘦、穿着破烂皮袄的汉子。他脸上带着狩猎者般的警惕，在陈小凡的摊位前逡巡了半晌，才慢慢靠近。他的目光先是在陈小凡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蔑，然后才落在那两叠摆放整齐的符箓上。
“这……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
陈小凡深吸一口气，压下擂鼓般的心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这位大哥，这是引火符，一点灵力就能生火，方便。这是驱虫符，带在身上，能赶走大部分毒虫蚊蚁。”
那汉子狐疑地拿起一张引火符，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符纸粗糙的表面，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只有一股淡淡的劣质灵墨和草木混合的气味。“一张破纸，能比火石好用？”
“您试试。”陈小凡按照陆衍之前演示的样子，拿起另一张引火符，体内微薄的灵力一动，符箓“噗”地燃起一团稳定的火焰，持续了数息才熄灭。
那汉子独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他常年在外狩猎、露宿，深知在潮湿阴冷的夜晚或是紧急情况下，快速生火有多么重要。火石不仅麻烦，而且受潮后基本无用。
“怎么换？”他心动了，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戒备。
陈小凡想起陆衍换兽腿和草药的标准，心中有了底，指了指对方腰间挂着的一小捆用草绳系着的、黑乎乎像是肉干的东西：“这样的肉干，三块换一张引火符。或者等值的草药、皮毛也行。”
那汉子眉头一皱，显然觉得贵了，开始讨价还价。陈小凡牢记陆衍“我们的东西独一份”的暗示，咬定价格不松口，只同意对方用两张品相不好的兽皮换走了一张引火符和一张驱虫符。
第一笔生意成交。
虽然换来的东西不多，但陈小凡握着那两张带着腥气的兽皮，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这不是在青云宗按部就班地售卖，这是在开拓，是在这片蛮荒之地，硬生生用别人看不上的“废纸”，撬开了一道生存的缝隙！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续就顺利了许多。
灰鹞寨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便捷的生火方式和有效的驱虫手段，对挣扎在底层的散修和猎户而言，有着实实在在的吸引力。尽管很多人一开始都将信将疑，但在陈小凡的演示和最初几个顾客的口碑传播下，摊位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有人用几块风干的兽肉换走了几张引火符；有人用一小包辨识不出具体种类的草药种子换了几张驱虫符；甚至还有一个浑身笼罩在阴影里的家伙，用一枚不知从哪个倒霉蛋身上扒拉下来的、锈迹斑斑的匕首，换走了一沓符箓。
陈小凡忙碌着，讨价还价，清点货物，他将换来的每一样东西都分门别类放好，心中对陆衍的佩服达到了顶点。坊主说得对，这里的人不需要精美的艺术品，他们只需要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工具，哪怕这工具简陋不堪。
然而，灰鹞寨的规则永远不会让人安心太久。
下午，日头偏西，摊位前的人流稍微稀疏了一些。三个穿着统一黑色劲装、腰间佩着弯刀的汉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几乎贯穿了半张脸的壮汉，气息凶悍，远非早上那波地痞可比。他身后两人眼神锐利，目光扫过摊位和陈小凡，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
周围原本还在观望或准备交易的人，见到这三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让开了一片空地。
陈小凡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这三人，明显是灰鹞寨里有一定势力的组织成员。
那疤脸壮汉走到摊位前，看都没看那些符箓，一双凶睛直接盯在陈小凡脸上，声音低沉而充满威胁：“小子，新来的？懂不懂这里的规矩？谁允许你在这里摆摊的？”
陈小凡强迫自己站直，迎上对方的目光，尽管小腿有些发软，他还是尽量平稳地回答：“这位头领，我们昨日刚来，借住那边荒院。在此摆摊，不知触犯了哪条规矩？”
“规矩？”疤脸壮汉嗤笑一声，伸出粗壮的手指，几乎要点到陈小凡的鼻子上，“这灰鹞寨西区，是我们‘黑煞帮’的地盘！在这里摆摊，就得交‘摊位费’！按月交，十块下品灵石！或者……”他的目光扫过摊位上那些换来的零零碎碎的物资，以及陈小凡身后那个看似破败的院子，“等值的东西！”
十块下品灵石！这简直是明抢！陈小凡脸色一白，他知道自己拿不出这么多灵石，就算把今天所有换来的东西都加上，也远远不够。
“头领，我们初来乍到，身无长物，实在拿不出这么多灵石……”陈小凡试图解释。
“拿不出？”疤脸壮汉眼神一厉，身后两个手下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了刀柄上，杀气弥漫。“拿不出就滚蛋！或者，把这摊子和你们院里所有东西都留下，人，可以滚了！”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陈小凡额头沁出冷汗，他知道，妥协没有用，对方就是冲着吞掉他们这点微薄的家当来的。他想起陆衍的话——“如果有人来找麻烦……想想昨天那几个人是怎么走的。” 坊主是在告诉他，必要时，必须展现出足以让人忌惮的力量。
可是，他不是坊主，他没有那份实力……
就在陈小凡心脏紧缩，几乎要绝望之际，一个平淡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黑煞帮？”
陆衍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他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青衫，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皮口袋，里面似乎装着新换来的东西。他缓步走到摊位旁，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个疤脸壮汉身上。
“我怎么听说，灰鹞寨西区，前几天刚换了主人，现在好像是‘血狼团’说了算？”陆衍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疤脸壮汉脸色猛地一变，他死死盯着陆衍，眼神惊疑不定。对方怎么会知道帮派之间刚发生不久、尚未完全传开的势力更迭？而且语气如此笃定？
“你是什么人？”疤脸壮汉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嚣张，带上了几分凝重。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青衫年轻人，身上有种让他心悸的气息。
陆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将手中的皮口袋随意丢在摊位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似乎里面东西不少。他看也没看那口袋，只是对着疤脸壮汉，淡淡地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帮主，这院子，我住了。这摊位，我摆了。想要灵石，让他亲自来跟我谈。”
他的话语里没有威胁，却带着一种极强的自信和不容置疑。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凶名在外的黑煞帮头目，而只是一个传话的小喽啰。
疤脸壮汉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看了看陆衍，又看了看他随手丢下的、似乎收获不小的皮口袋，再联想到对方一语道破帮派秘辛，心中忌惮更深。他摸不清陆衍的底细，不敢轻易动手。
僵持了数息，疤脸壮汉重重哼了一声，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好！你有种！这话，我一定带到！我们走！”
说完，带着两个手下，转身快步离去，背影甚至带着一丝仓促。
摊位前再次恢复了平静，但这一次，周围那些旁观者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从最初的好奇、试探，到后来的同情，再到此刻，充满了敬畏和不可思议。
他们看着那个依旧平静站在摊位后的青衫年轻人，又看了看明显松了口气、脸上带着后怕与崇敬看向陆衍的陈小凡，心中都明白——这伙新来的，不简单。那个看似为首的青衫青年，恐怕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陈小凡看着陆衍，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又一次，是坊主化解了危机。
陆衍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到摊位前，看了看那些减少不多的符箓和换来的杂物，对陈小凡点了点头：“做得不错。”
然后，他拿起那张之前用来演示的、只剩一小半的引火符，指尖灵力微吐，将其彻底燃尽。
“记住，”他看着跳动的火焰，对陈小凡，也像是自言自语，“在这里，展示价值，和展示獠牙，同样重要。”
灰鹞寨的夕阳，将他和陈小凡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个简陋的摊位，在经历了一次真正的风波后，似乎变得更加稳固了。它不仅仅是一个换取物资的地方，更是一个宣告他们存在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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