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结束，李云龙的脸黑如锅底。
他不得不服。
沈征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给“狼牙”三十名队员记大功。
并且，特批加餐！
两头肥猪，管够！
“嗷——！”
刚刚还是一群沉默杀神的队员，瞬间变回了嗷嗷叫的野小子。
他们将沈征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
震天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后山。
胜利的喜悦混着浓郁的肉香，在夜风里飘出很远。
战士们勾肩搭背，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如何在演习中“干掉”了警卫排的老战友。
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但这片狂欢的海洋中，却有一个孤岛。
周全，代号“猴子”，独自一人缩在最远的角落。
他没笑，也没闹。
他低着头，用一块破布，一遍又一遍，机械地擦拭着手中那柄缴获来的日式匕首。
雪亮的刀光，映着他那张满是泥污的年轻脸庞。
他的肩膀，在轻微地，一下一下地耸动着。
他在哭。
没有声音的哭。
沈征端着一碗滚烫的肉汤，拨开喧闹的人群，走到他身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碗递了过去。
猴子浑身一震，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慌乱地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脸。
“团……团长……”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得厉害。
“没……俺没事，就是风大，迷了眼。”
沈征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落在他手里那柄被擦得能照见人影的匕首上。
“匕首，已经很干净了。”
平淡的一句话，却像一柄烧红的铁钎，捅穿了猴子所有的伪装。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再也忍不住，他把脸死死埋进臂弯里，压抑到极致的哭声，终于化作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呜咽。
“团长……俺……”
“俺没用……”
沈征没有催促，静静地陪着他，像一座沉默的山。
许久，猴子的哭声渐歇。
他抬起头，那双曾被沈征称赞“亮得骇人”的眼睛，此刻被血丝和无尽的悲伤彻底填满。
“俺的家……没了。”
猴子的声音很轻，很飘，没有一丝波澜。
“就在俺们村，黑石村。”
“一年前，来了一小队鬼子，十来个人。”
“他们不是扫荡，也不是抢粮。”
“他们……就是路过。”
猴子说到这，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俺娘那天病了，俺上山给她采药……躲过了一劫。”
“俺在山上，听见了枪响，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听见了……俺爹的吼声。”
“后来，什么声音都没了。”
“俺在山上躲了一天一夜，等俺壮着胆子下山……”
猴子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那副活地狱的景象又在他眼前铺开。
“全村，一百二十七口。”
“从村口的王瘸子，到村尾的李婆婆，一个……都没剩下。”
“他们……那些畜生，把人……都杀了。”
“俺爹，被他们用刺刀钉在了村口的歪脖子树上。”
“俺娘……”
猴-子说不下去了，他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那是一种比嘶吼更绝望的痛苦。
他的家，他的全世界，不是在战斗中失去的。
只是被一群路过的野兽，随手碾碎了。
没有理由。
甚至都算不上一场战斗。
只是一场单方面的，为了取乐的虐杀。
那份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屈辱，比刀子更锋利，将他的灵魂凌迟了一遍又一遍。
“团长！”
猴子猛地抬头，一把抓住沈征的胳膊，指甲因为过度用力，深深陷进了皮肉里。
他的眼中，泪水已经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两团焚尽一切的疯狂野火。
“俺不想报仇了！”
他嘶吼着，脖子上青筋暴起。
“报仇？拿什么报？俺连他们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俺只想杀人！”
“俺想学本事！学你教的那些本事！怎么拧断人的脖子，怎么一刀捅进心脏，怎么让他们不出声就死掉！”
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征，一字一句，都带着血腥味，像是从骨头缝里剜出来的。
“俺想把那些穿皮靴的鬼子，不管是哪个！不管是小兵还是军官！”
“把他们……一个一个，都送到阎王爷那儿去！”
“俺要让他们也尝尝，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死光，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滋味！”
沈征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着眼前这张因极致仇恨而扭曲的年轻脸庞。
他没有说“节哀”，也没有说“要冷静”。
他伸出手，不是拍，而是重重地按在了猴子的后背上。
一股沉稳而坚定的力量，顺着掌心，传递过去。
“我保证。”
沈征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所有的嘈杂，传进了猴子的耳朵里。
“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的目光，越过猴子的肩膀，望向被夜色笼罩的东方。
那里，是日军盘踞的方向。
“你的仇，从今天起，不是你一个人的。”
沈征收回目光，直视着猴子那双燃烧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是咱们‘狼牙’的仇！”
“也是咱们整个新一团的仇！”
这一刻，猴子眼中的疯狂和悲恸，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死寂。
他不再是一个只想报私仇的农村娃。
他是一头被唤醒的孤狼，找到了自己的狼群。
他眼中的悲伤，已经凝结成了最锋利的冰，只等着刺入敌人的心脏。
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是“狼牙”中，最锋利，也最渴望鲜血的那一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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