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后山特别生产基地，热浪滚滚。
那座被沈征用“神仙托梦”忽悠出来的改良版土高炉，正像一头贪婪的巨兽，不知疲倦地吞吐着橘红色的火焰。
炉口喷出的高温，让周围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
然而，这份狂热之下，新的焦虑正在山谷中无声蔓延。
“团长，不能再烧了！”
张万和几乎是撞进了指挥部，这位严谨的德国工程师，此刻脸上写满了焦灼，手里死死攥着一张写满数字的报表。
“焦煤库存告急！”
“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最多还能撑两天！”
他身后，瘸子李也一瘸一拐地跟了进来，满是褶子的老脸皱得像块风干的苦瓜。
“铁矿石也不够了！”
“团长，再没矿石，俺们这炉子就得熄火，这一熄火再想点起来，那可就难于登天了！”
指挥部里的气氛，瞬间从对成功的期盼，跌落到现实的冰点。
沈征眉头紧锁，视线落在巨大的沙盘上。
工业，就是一头嗷嗷待哺的吞金巨兽。
它需要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海量的、源源不断的资源。
这第一炉钢水还没见着影子，后勤的压力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娘的！磨磨唧唧！”
一声暴躁的怒吼，像平地惊雷，炸响在指挥部里。
李云龙一脚踹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满脸都是按捺不住的不耐烦。
这几天，他看着沈征跟那帮“文化人”和“土匪”在后山叮叮当当，心里早就长满了草。
那叫打仗吗？
那是娘们儿绣花！
现在一听缺东西了，他那颗为战争而生的心脏，瞬间就被点燃！
“缺什么，少什么，跟老子说！”
李云龙把武装带往腰上一勒，声音洪亮如钟。
“老子带人去给你‘采购’回来！”
“枪炮声一响，黄金万两！他小鬼子能有，咱们凭什么不能有？什么煤啊铁的，抢他娘的！”
赵刚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刚想开口说几句政策纪律，却被沈征抬手拦住了。
沈征的目光从沙盘上抬起，落在了李云龙那张写满“我要打仗”的脸上。
他笑了。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才有的笑容。
“老李，我还就等你这句话呢。”
李云龙眼睛瞬间爆亮，像是饿狼见了血食。
“说吧！打哪儿！？”
沈征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墙边的巨幅地图前，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
最后，重重地落在一个点上。
“小野田煤矿。”
三个字，让李云龙和赵刚都凑了过来。
那是一个位于新一团防区和日占区交界处的小型煤矿。
地图上标注得清清楚楚。
守备兵力：伪军一个营，约四百人。
日方人员：顾问三名，工程师五名。
“就这？”
李云龙撇了撇嘴，言语间满是轻蔑。
“四百个二鬼子，够老子塞牙缝的吗？”
“别小看他们。”
沈征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这个煤矿，是太原城周边几个小型兵工厂的焦煤特供点之一，虽然不大，但位置关键。”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煤，是优质焦煤。”
他转过头，直视着李云龙。
“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矿，连人带煤，整个给我搬回来！”
李云龙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一巴掌拍在自己胸口，震得山响。
“你就瞧好吧！天黑之前，老子就把那矿上的土都给你扬了！”
“别急。”
沈征摇了摇头，转身看向门外，声音不高。
“猴子！”
一道瘦削如猿猴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门口，落地无声。
正是“狼牙”的尖刀，周全。
“到！”
“带你的小队，先行渗透。”
沈征的命令简短而清晰，不带一丝感情。
“我不要你们开一枪，天黑之前，我需要两样东西。”
“第一，煤矿内部所有火力点、暗哨的精确位置图。”
“第二，切断他们所有能对外联络的电话线，让他们变成瞎子和聋子！”
“是！”
猴子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阴影里。
沈征这才重新看向李云龙，眼神锐利。
“老李，一营、二营交给你指挥。”
“记住，狼牙的信号一旦发出，你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冲进去，解决战斗，把人和煤，都给老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李云龙咧开大嘴，露出满口白牙，那笑容，看得人心底发寒。
“一个小时？太瞧得起那帮二鬼子了！”
“半个小时！”
“要是半个小时拿不下来，老子提头来见！”
……
深夜，小野田煤矿外围的山林里。
李云龙趴在草丛中，像一头潜伏的猛虎，死死盯着山下那片灯火通明的矿区。
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却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突然。
山下矿区角落里，一盏马灯，有节奏地闪了三下。
信号！
是猴子的信号！
李云龙那双压抑已久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压低了嗓子，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
“都给老子听好了！”
“三三制小组，交替掩护！”
“机枪组，给老子把他们的炮楼先打哑了！”
“上！”
一声令下！
潜伏在黑暗中的数百名新一团战士，如同一群无声的狼，悄无声息地扑向了沉睡的矿区！
没有震天的喊杀声。
只有无数个三人战斗小组，像一把把锋利的梳子，从不同的方向，狠狠地插入了伪军的防线！
砰！砰砰！
加装了简易消音器的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闷而致命。
矿区大门口的炮楼上，伪军的机枪手刚探出头，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眉心就爆开一朵血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伪军的营房里，警铃大作，乱成一锅粥。
无数伪军士兵睡眼惺忪地提着裤子冲出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黑暗中射来的子弹，成片成片地扫倒！
一个战斗小组的机枪手负责火力压制。
两名步枪手则一左一右，交替掩护，如同行云流水，不断向前推进。
他们不恋战，打了就走，目标明确，直插心脏！
这就是“三三制”！
这就是沈征带给新一团的，冷酷而高效的杀戮艺术！
一名日本顾问挥舞着王八盒子，声嘶力竭地用日语嘶吼，试图组织抵抗。
“顶住！顶住！不准后退！”
然而，他话音未落。
黑暗中，一道黑影闪过。
张大彪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里的短刀，快如闪电，从他脖颈划过。
日本顾问的吼声戛然而生，眼睛瞪得滚圆，死不瞑目。
整场战斗，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精准的外科手术式清除。
不到二十分钟，枪声便已稀稀拉拉。
当李云龙一脚踹开伪军营长办公室大门的时候，那个脑满肠肥的营长，正举着双手，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裤裆里一片湿热。
李云龙看都没看他一眼，一挥手。
“绑了！带走！”
他冲出办公室，看着满地狼藉和被俘的伪军，狠狠地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痛快！他娘的，这才叫打仗！”
战士们开始飞快地装运煤炭，将一袋袋优质焦煤扛上马车，一切都有条不紊。
就在这时，一名战士跑了过来，脸色难看。
“团长，您快去看看吧！”
李云龙眉头一皱，跟着战士，走到了矿区最深处的一排低矮窝棚前。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那是汗臭、屎尿味和某种腐烂气息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李云龙推开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门内的景象，让他那颗刚刚还因胜利而狂跳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借着火把的光，他看到，狭小、肮脏的窝棚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不，那不是人。
那是一具具穿着破烂衣衫的，会动的骷髅。
他们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麻木，充满了死气。
听到动静，他们只是迟缓地抬了抬眼皮，随即又低下头，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当战士们告诉他们，鬼子和伪军被打跑了，他们自由了的时候。
窝棚里，没有欢呼。
只有一片死寂。
良久。
一个角落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紧接着，这呜咽声像是会传染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整个窝棚里，上百名被奴役的矿工，这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同胞，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哭声里，没有半点解脱的喜悦。
只有无尽的痛苦、绝望和被压抑到极致的委屈。
李云龙站在门口，拳头捏得骨节发白，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打了半辈子仗，杀的鬼子汉奸不计其数，自问心硬如铁。
可眼前的这一幕，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上百名被“解放”出来的，骨瘦如柴的矿工。
他们茫然地站在夜风里，像一群迷失了方向的孤魂野鬼。
几十吨焦煤，上百名被奴役的同胞。
这，就是李云龙这一次的“采购”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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