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抬起眼帘,扫了面前的男生一眼。
对方的目光却完全没落在他身上。
那双眼睛,正直勾勾地黏在晚秋的脸上,毫不掩饰其中的惊艳与一种露骨的占有欲。
林深瞬间了然。
这是冲着晚秋来的。
晚秋被这种侵略性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身体下意识地朝林深这边缩了缩。
“有事?”林深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我让你换个位置,听不见?”男生拧起眉头,显然对林深这种冷淡的态度极为不满,“我要坐这。”
他用下巴点了点林深的座位。
周围同学的视线全都聚集过来,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窃窃私语声响了起来。
“那不是张浩吗?他爸好像是县里工商局的副局长。”
“他想干嘛?抢状元的座位?”
“你傻啊,没看出来他是冲着顾晚秋去的?想得美!”
张浩显然听到了周遭的议论,脸上有些臊得慌,声音拔高了几分,更不客气了:“我跟你说话呢,聋了?”
林深忽然笑了。
他没吭声,只是慢条斯理地,从刚领到的一摞新书里,抽出了最厚的那本《高中物理》。
然后,“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
声响不算大,但那股干脆利落的劲儿,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了一瞬。
“老师排的座,你有意见,找老师提。”
林深迎上张浩的视线,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却沉淀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冷意。
“在我这儿浪费口水,没用。”
张浩被他那眼神看得一窒,接着便是恼羞成怒:“你他妈什么态度?你知不知道我爸是谁?”
“哦?”林深眉梢微挑,“你爸是谁,和你抢我的座位,有直接关系?还是说,你爸就是王老师,能给你重新排个座?”
“噗嗤——”
班里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张浩的脸,“腾”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一个在初中作威作福惯了的官二代,几时受过这种当众的奚落?
“小子,你给我等着!”他指着林深的鼻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狠话,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一场小风波,看似就此平息。
但林深清楚,这只是个开始。
一中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家庭背景一个比一个硬。像他和晚秋这种纯粹靠分数杀进来的平民学生,注定会是某些人眼中的异类。
晚秋忧心忡忡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哥,我们是不是得罪他了?他爸是副局长……”
“没事。”林深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只管好好学习,别想这些。天塌了,有妈顶着。妈顶不住,还有我。”
他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晚秋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
是啊。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她有妈妈,有哥哥。
她什么都不用怕。
……
学校里的这点波澜,丝毫没能影响到家里的生意分毫。
天气转凉,“黑三”和“瘦猴”那边赶工的喇叭裤,正式迎来了销售的黄金季节。
那两个曾横行乡里的恶霸,在缝纫机前竟展现出了惊人的才能。或许是源于对林深和李大奎那帮人的深刻恐惧,两人干活格外卖力,做出来的裤子不仅数量超额,质量更是没得说。
的确良布料本身就挺括,做成时髦的喇叭裤,又飒又耐穿,一投放市场,立刻引来无数年轻男女的疯狂抢购。
另一边,晚秋带着几个邻家女孩组装的电子表,也成了绝对的抢手货。
林深从不让这些电子表出现在县城的摊位上,而是通过特殊渠道,专门供给跑长途的司机,由他们带往外地的黑市。
物以稀为贵。
这种只闻其名、不见其物的稀罕玩意儿,在外地被炒到了十五块钱一块的天价,依然是刚到货就被一抢而空。
两条生意线,如同两台不知疲倦的印钞机,日夜不停地为这个家创造着财富。
九月底,夜深人静。
林深在灯下清点完这个月的总账,将账本递给了赵美兰。
“妈,这个月,裤子和电子表的纯利润,总共是七千三百二十块。”
饶是赵美兰这样的大心脏,在听到这个数字时,胸口也结结实实地擂了一下。
她接过账本,手指抚过上面一笔笔清晰的记录,看到最后那个惊人的总额,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好小子,干得漂亮!”她一巴掌狠狠拍在林深的肩膀上,力道十足。
旁边的顾建军和陈小兰,早就听得脑子一片空白。
“多……多少?七……七千多?”顾建军的舌头打了结,声音都在抖,“一个月?比我一年的收成还多好几倍!”
“我的老天爷啊!”陈小兰捂住心口,感觉自己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赵美兰把家里的存折和所有现金都拿了出来,和林深一起,仔仔细细地算了一笔总账。
从最开始顶着烈日卖冰棍,到后来卖书,再到现在的喇叭裤和电子表……
刨去所有成本和开销,这个家此时此刻的总资产,已经稳稳地突破了一万块的大关!
一万一千二百五十块!
在这个人均月工资不过几十块的年代,这笔钱,无异于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天文巨款。
“美兰,咱……咱们家,成万元户了?”顾建军看着存折上那一长串的零,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万元户”。
这个时代对富裕人家最响亮、最荣耀的称谓,是无数人做梦都想得到的身份标签。
“嗯。”赵美兰重重地点了点头,表情却异常平静,仿佛这一切,本就在她的计划之中。
可其他人,根本无法保持平静。
顾建军捧着那本薄薄的存折,翻来覆去地看,手抖得不成样子。他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想笑,情绪激动得像个孩子。
他这辈子,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有成为“万元户”户主的一天!
陈小兰和顾建国也激动得满脸涨红。
虽然钱不是他们的,但他们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大哥大嫂成了万元户,他们走出去,腰杆子都能挺得比别人直!
“嫂子!你就是我的活财神啊!”陈小兰一把抓住赵美兰的手,话说得无比恳切,“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赵美兰被她这副谄媚的样子逗笑了,甩开她的手:“行了行了,少拍马屁。想跟着我挣钱,就拿出真本事。”
“有!有!嫂子,你上次说让我们也摆个摊,我们都准备好了!”顾建国赶紧接话。
自从上次被赵美兰点拨后,顾建国和陈小兰两口子是真的动了心。他们把家里一间空房收拾了出来,准备也开个小卖部,货源,就从赵美兰这边拿。
“行,你们想干,我就拉一把。”赵美兰点头,“货,我按进价给。但丑话说在前面,亲兄弟,明算账。钱款当天结清,概不赊欠。要是让我发现你们敢在账上动手脚,别怪我翻脸。”
“不敢不敢!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陈小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开玩笑,在赵美兰这双火眼金睛面前玩猫腻,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搞定了弟弟和弟媳,赵美兰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顾卫国身上。
“你呢?看到家里挣了这么多钱,有什么想法?”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这个少年身上。
顾卫国沉默了片刻。
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对金钱的贪婪,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和明亮。
“妈,我想好了。”他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
“钱,你们挣。”
“我,要读书。”
“我要考上一中,考上大学。以后,像姐一样,当科学家。”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都没想到,这个曾经视读书为天下第一酷刑的少年,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赵美兰看着他那张晒得黝黑、却写满坚毅的脸,心里,第一次,对这个亲生儿子,涌起了真正的欣慰。
烂泥,终究是要扶上墙了。
“好。”她重重地点头,声音铿锵有力,“只要你肯学,学费、生活费,妈全包!你想读到哪儿,妈就供你到哪儿!”
这个夜晚,顾家的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成为“万元户”,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这个家庭每个成员的心脏。
所有人都坚信,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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