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卫东，或者说，占据了这位“豪宅乔卫东”身体的基金经理乔卫东，在空无一人的奢华卧室里呆立了好一会儿。
真丝睡衣的滑腻触感还在提醒他这不是梦，空气中宋倩残留的那股冷冽花香调的香水味，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提醒着他此刻身处何地，面对何人。
“活着……真他妈的好……”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带着前世纵身一跃后劫后余生的复杂感慨。但随即，现实的问题就像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宋倩刚才那一连串夹枪带棒的质问，还在耳边回响。
尤其是关于“昨晚死哪儿去了”的灵魂拷问，让他背后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赶紧在房间里搜寻起来。
床头柜没有，衣帽间没有……最后，他在那高级定制衣柜的角落里，发现了被随意丢弃的一堆衣服以及一套皱巴巴、带着明显酒气和淡淡烟草味（似乎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宋倩的甜香？）的西装。
他在西装口袋里摸索，果然找到了一个最新款的、价格不菲的手机。
手机因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呼……”他长出一口气，至少找到了“失联”的物证。但他心里清楚，充电开机之后，可能面临的才是真正的狂风暴雨。
未知的通话记录、短信、聊天软件信息……天知道原主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他揉了揉依旧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这宿醉的感觉真实得让人恼火。
融合的记忆依旧混乱，像一盘被打散的拼图，关于昨晚的部分更是模糊一片，只有一些零碎的画面：晃动的灯光、酒杯碰撞的声音、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放纵感？
这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原主看起来不像是个能作奸犯科的人，但这夜不归宿、一身酒气，还透着点别的香味……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当务之急，是赶紧充电，掌握信息，应对宋倩接下来的盘问。
他找到充电器，插上电源，看着手机屏幕亮起充电标志，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然后他开始打量这个卧室，更准确地说，是评估这个“开局王炸”的硬件设施。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晨曦中逐渐苏醒的城市。
这视野，这地段，在他前世，起码是亿万身家才可能享受的。
他又走到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各式名牌西装、休闲服，领带、手表、皮鞋摆放得一丝不苟，品味相当不错，看得出原主在物质享受上从不亏待自己。
还有那个小酒柜，他打开看了看，里面几瓶威士忌和红酒，都是他前世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广告的顶级货色。
“啧啧……这‘资产’质量，杠杠的。”基金经理的本能让他开始在心里默默估算：不动产、动产、奢侈品……这加起来，妥妥的财务自由级别啊！
和前世那个爆仓后一无所有的自己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狂喜再次涌上心头，但很快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因为融合的记忆里，不仅仅有这些奢华的画面，还有更多关于这个“家”的碎片：
宋倩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和不满的眼睛；
原主在宋倩面前那种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微的态度；
女儿英子渴望又带着疏离的眼神；
以及……一种弥漫在这个宽敞豪宅里的、无形的压抑感。
这感觉，就像持有一支基本面极佳、资产雄厚，但管理层僵化、内部损耗严重、股价长期被压制的股票。
“看来，这‘王炸’开局，也他妈不是白给的啊。”乔卫东苦笑一下，揉了揉脸。
硬件是顶配，但这软件（人际关系），尤其是与核心“合伙人”宋倩的关系，简直就是一团乱麻，严重拖累了整体“估值”。
他正对着酒柜里的名酒盘算着，门外又传来了那熟悉的、富有节奏感的高跟鞋声。
“哒、哒、哒……”
比刚才更清晰，更逼近，目标明确地朝着卧室而来。
乔卫东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像是要迎接什么重要的商业谈判。
他知道，短暂的休战结束了，第二轮交锋即将开始。
房门再次被推开，宋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已经换掉了家居服，穿上了一身干练的藕粉色职业套装，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
整个人看起来气场更强了，像是准备去参加一场重要的董事会。
她手里拿着一张打印出来的A4纸，眼神锐利如鹰隼，直接锁定在乔卫东身上。
“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洗漱，把这身酒气给我弄干净！”她语气不容置疑，带着老师训斥学生的口吻，“然后，过来看看这个。”
她把那张纸“啪”地一声，拍在了卧室中间那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实木书桌上。
乔卫东被她的气势慑了一下，属于原主的那种条件反射般的“怂”差点又冒头。
但他立刻稳住了心神，心里默念：我是经历过市场血洗、死过一次的人，我怕这个？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然后迈步走向书桌。
目光落在纸上：
《乔英子高二下学期学习及课外辅导时间安排表（修订版V3）》
好家伙，还是个修订版！V3！乔卫东眼角抽搐了一下。这标题就透着一股子严谨（或者说压迫感）。
他拿起表格，仔细看了起来。这一看，差点没把他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前基金经理给看晕过去。
时间精确到分钟！
从周一到周日，从早上六点起床，到晚上十一点半睡觉，排得密密麻麻！
学校课程自不必说，课后的时间更是被各种“金牌物理冲刺班”、“数学压轴题特训”、“英语阅读理解强化”、“化学竞赛预备小组”……填得满满当当，连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做了“科学规划”。
周末？不存在的。周末是“查漏补缺黄金时段”和“综合能力拔高训练”。
表格下面还有备注：红色标注为“雷打不动核心任务”，蓝色为“机动调整但必须完成”，绿色为“建议拓展阅读”……
他甚至看到了“每天保证8小时睡眠（含午休30分钟）”被用加粗字体标出，仿佛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乔卫东看得头皮发麻。这哪是学习计划？这分明是一份“军事化管理手册”和“人性压榨机”！
他仿佛能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被这份表格驱赶着，像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没有片刻喘息。
他脑海里浮现出英子那双亮晶晶的、本该充满对星空好奇的眼睛，但在融合的记忆里，这双眼睛很多时候是疲惫的、带着血丝的，甚至偶尔会闪过一丝叛逆和烦躁。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里翻涌。是心疼那个女孩？还是对宋倩这种“唯分数论”、“计划控”的极度反感？
或许，还有一丝属于原主的、长期被这种“管理”方式压抑着的愤懑？
“看清楚了？”宋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走到书桌旁，手指点着那份时间表，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但敲击在桌面发出的“笃、笃”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压迫感。
“这是我和李老师（英子的班主任）一起为英子量身定制的最后冲刺计划！关系到她明年能不能考上清北！
容不得半点马虎！”宋倩的语气严肃，带着一种为子女计深远的执着。
“从今天起，你必须严格按照这个时间表来配合！早上负责送她上学，晚上监督她完成拓展阅读，周末的接送和陪读，你也得给我顶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她又开始用手指敲击桌面，那声音像是在倒计时，逼着乔卫东表态。
“我知道你忙你那些生意，”宋倩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但英子是你女儿！她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你那些赔钱的买卖，先放一放！”
赔钱的买卖……这话像一根针，轻轻扎了一下乔卫东。融合的记忆里，原主似乎确实搞砸过几次投资，这让他在宋倩面前更加抬不起头。
乔卫东的目光从那份令人窒息的时间表上移开，缓缓抬起头，看向宋倩。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和评估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
不再是之前那种懵懂和下意识的畏惧，而是像在分析一个……难以搞定的商业对手，或者一项价值巨大但问题多多的“不良资产”。
她很漂亮，很有气质，能力显然也很强（能把一个家和孩子管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对女儿的爱毋庸置疑。
但她的控制欲，她的焦虑，她那种将自我价值完全投射到女儿成绩上的状态……在乔卫东看来，这是一种极其危险且低效的“管理模式”。
这简直是把所有鸡蛋（家庭的幸福、女儿的成长）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高考成绩），而且还在不断加杠杆（疯狂加压）！一旦篮子出事，就是系统性风险，全盘皆输！
前世爆仓的惨痛教训让他对这种高风险模式有着本能的警惕和反感。
同时，融合的记忆也在他脑中飞快闪过：原主是如何在宋倩面前唯唯诺诺，如何想尽办法讨好女儿却总是弄巧成拙，如何被这份时间表支使得团团转却收效甚微，甚至引来女儿更多的反感……
痛心疾首！
乔卫东内心那个金融佬的灵魂在咆哮：这原主的“舔狗”行为和宋倩的“僵化管理”，简直是双输的局面！
资源错配！效率低下！严重拖累了这块优质“资产”（家庭和女儿）的潜在价值！
看着宋倩那张写满了“不容置疑”和“你必须服从”的脸，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对原主恨铁不成钢的鄙夷，以及一种想要打破这种窒息氛围的强烈冲动，在他心中“腾”地一下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必须反击！不是为了跟宋倩吵架，而是为了……优化资源配置！提高整体幸福指数（这在他看来也是重要的投资回报）！
宋倩见他久久不语，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心里有些诧异，更有些不耐烦：“乔卫东，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表上的安排，有没有问题？”
她的手指又重重敲了一下桌面，发出“笃”的一声脆响。
就是这一声，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乔卫东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他脸上那种属于原主的懦弱和闪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点嘲讽和决绝的笑意。
他打断了宋倩即将开始的又一轮说教，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宋倩从未在他身上听到过的冷静和……挑衅？
“宋老师，”他开口了，用了记忆中原主很少用的、略带疏离的称呼，“我们之间这笔‘不良资产’，是时候进行‘债转股’谈判了！”
“……”
空气瞬间凝固。
宋倩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她那双锐利的眼睛猛地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困惑。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良资产？债转股？谈判？
这几个词，每一个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从乔卫东嘴里说出来，指向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显得无比荒诞、突兀，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她准备了一肚子关于女儿学习、关于他失职、关于家庭责任的大道理，就像握紧了拳头准备出击，却突然发现对方不按常理出牌，掏出了一本《金融市场学》……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精心维持的强势和掌控感，在这一刻，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她，宋倩，金牌物理老师，逻辑清晰，言辞犀利，第一次在乔卫东面前，彻底地……
懵了。
乔卫东看着宋倩那副完全愣住、仿佛世界观受到冲击的表情，心里那簇小火苗，仿佛被浇上了一勺热油，“轰”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反击，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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