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雾隐谷”外围,热带雨林深处。
空气黏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糖浆,裹挟着植物腐烂的甜腥和泥土的湿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参天巨树的树冠层层叠叠,将天空切割成碎片,只有零星的光斑顽强地穿透下来,在布满苔藓和腐烂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摇曳不定的诡异图案。这里没有风,只有无处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以及偶尔响起的、不知名虫豸的尖锐鸣叫,或是远处模糊的、仿佛大型生物移动时带起的枝叶摩擦声。
陈启趴在一处由虬结树根和茂密蕨类植物天然形成的凹陷里,整个人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脸上涂抹着厚厚的、利用当地泥土和植物汁液调配的伪装油彩,连裸露的皮肤都覆盖着网状伪装服。他像一尊石雕,只有偶尔微微转动、如同最精密雷达般扫视四周的眼睛,证明这是一个活生生的、高度警戒的猎人。
他已经在这里潜伏了超过三十六个小时。
距离他带领“游隼”小组(由他、“猴子”、“枪王”及两名从“龙宫”单位临时借调、精通丛林战与侦察的队员组成)潜入这片死亡区域,已经过去了两周。这两周,他们像一群无声的幽灵,在危机四伏的雨林中艰难穿行,避开致命的毒虫、隐蔽的沼泽、以及“蝎王”势力布下的层层巡逻队和传感陷阱。
他们的目标,是抵达“雾隐谷”外围的预定观测点,建立前沿阵地,并对谷口及周边区域进行不间断的监视,绘制布防图,记录人员装备流动,寻找渗透的薄弱环节。
此刻,他距离谷口直线距离不足三公里。透过高倍率望远镜和安装在树冠层的微型摄像头,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座隐藏在氤氲雾气后的山谷入口——那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经过人工大规模改造的险要隘口。两侧陡峭的山壁上,隐约可见加固的机枪堡垒和监控探头;唯一通往谷内的道路上,设有多重关卡、蛇腹形铁丝网和了望塔;甚至还能看到几辆经过伪装的武装皮卡和少量穿着杂乱但装备精良的武装人员活动。
戒备森严,远超预期。
“游隼1号,游隼2号报告。东南方向,一支五人巡逻队,间隔十五分钟经过b3区域。装备AK系步枪,无重武器。完毕。” 耳机里传来“猴子”压得极低的声音,他如同真正的猿猴,隐藏在另一处制高点。
“游隼1号收到。继续监视。游隼3号,谷口能量信号扫描情况?” 陈启低声询问。
“枪王”的声音带着一丝电子设备特有的冷静:“扫描完成。谷口区域存在持续低频雷达波束扫描,疑似老旧型号对空警戒雷达。未发现高强度电磁屏蔽或反隐形探测装置。但……捕捉到数次短暂、加密模式复杂的短波通讯信号,源点位于山谷深处,无法破译。完毕。”
加密通讯……山谷深处。陈启默默记下。这印证了总部的判断,“雾隐谷”绝不仅仅是武装营地,很可能具备指挥和通讯枢纽功能。
“保持静默,按计划轮换监视。注意规避巡逻队和传感器。我们还需要更多时间。” 陈启下达指令。
“明白。”
通讯频道再次陷入沉寂。陈启调整了一下姿势,长时间保持不动,让关节有些僵硬,潮湿的环境也让作战服紧贴着皮肤,极其难受。但他不敢有大的动作,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他想起临行前周海(岩石)的嘱托,想起林峰躺在病床上那苍白却执拗的脸。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这里不是“丰收号”甲板上的正面搏杀,而是更加考验耐心、意志和智慧的阴影战争。他必须像最狡猾的猎手,等待,观察,寻找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一滴冰冷的水珠从头顶的叶片滑落,正好滴进他的后颈,让他激灵了一下。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如同蛰伏在丛林深处的猎豹,继续耐心地等待着。
……
绝密海军基地医院,康复中心,力量训练区。
这里的气氛与金三角的潮湿死寂截然不同,充满了金属摩擦的噪音、沉重的喘息声和一种近乎自虐的拼搏感。
林峰站在一个特制的、带有多个可调节阻力拉索的训练架前。他依旧赤裸着上身,左肩的固定支架已经换成了更轻便、允许微小活动范围的型号,但左臂依旧无力地垂落。他的右臂,则紧握着一个拉索手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凸起。
他在进行单臂高位下拉训练,目标是锻炼背阔肌和核心力量,弥补左臂缺失带来的肌力不平衡。
“发力!用你的背!感受肩胛骨向后向下收紧!不是用手臂硬拉!” 康复师站在一旁,声音严厉,目光紧紧盯着林峰动作的每一个细节。
林峰牙关紧咬,额头上、脖颈上、乃至整个脊背,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死死盯着前方镜中的自己,感受着阻力拉索传来的巨大力量,用意志驱动着右侧背阔肌疯狂收缩,将手柄缓缓拉向胸前。
左肩的残端传来一阵阵酸麻和隐约的刺痛,那是受损神经在活动时的正常反应,但也时刻提醒着他那无法挽回的残缺。
“保持顶峰收缩一秒!控制离心,慢放!” 康复师掐着节奏。
林峰缓缓将手柄放回原位,感受着肌肉纤维在极限拉伸下的灼烧感。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汗水顺着肌肉的沟壑滑落,滴在身下的防滑垫上,形成一小片深色水渍。
“下一组,重量增加百分之十。” 康复师面无表情地在记录板上划了一下。
林峰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明白。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右手腕,再次握紧了手柄。
这种近乎残酷的训练,已经成为他过去几周的常态。从最初连空杆都难以稳定控制,到现在能够进行相当强度的单臂力量训练,他付出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汗水,甚至是以压榨身体潜力、延缓部分伤势彻底愈合为代价。
苏晴几次警告他训练强度超标,但他置若罔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变强,更快地变强!他需要力量,需要重新掌控这具身体,哪怕只剩下一条胳膊!
当他完成最后一组,几乎是从训练架上瘫软下来时,右臂已经完全脱力,不受控制地颤抖。他靠在器械上,大口呼吸,感觉肺部火辣辣的。
康复师记录完数据,看着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力量增长曲线符合预期,甚至略超。但你的代偿模式依然存在隐患,长期下去,右侧关节劳损风险很高。而且,你的左肩残端肌肉萎缩速度,超过了我们的预期。”
林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明显比右肩单薄、甚至有些干瘪的左肩轮廓,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即使将来神经恢复部分功能,这条手臂的力量也几乎不可能恢复到正常水平了。
“有什么办法?” 他声音沙哑地问。
“电刺激疗法,结合特定频率的被动活动和意念训练,尝试激活残存神经和肌肉纤维。但效果……无法保证。” 康复师实话实说,“更重要的是,你需要开始适应和学习……如何在未来可能的生活和任务中,最大限度地利用你现有的身体条件。”
林峰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神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带着痞气和狠劲的执拗:“那就练!该怎么练就怎么练!老子就不信,一条胳膊,还他妈能饿死?”
康复师看着他眼中那簇仿佛永不熄灭的火焰,最终点了点头:“好。从明天开始,增加单兵战术基础动作适应性训练。包括但不限于单手持枪移动射击、利用环境攀爬、单手投掷、以及……近身格斗的改良技巧。”
近身格斗……林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燃起了一丝战意。用一条胳膊跟人玩命?听起来……挺刺激!
……
深夜,基地信息中心。
周海(岩石)和沈皓(鹰眼)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屏幕被分割成数个画面。一侧是陈启小组传回的、经过加密处理的“雾隐谷”外围实时监控画面和侦察数据汇总;另一侧,则显示着从“暗礁”平台残骸和“丰收号”缴获设备中恢复出的、经过层层技术攻坚后破解的零星数据碎片。
王小胖眼睛通红,显然又熬了一个通宵,他指着屏幕上几段被高亮标注的、残缺不全的通讯记录和物资清单:
“岩石,鹰眼,有发现!从平台核心数据库的碎片中,我们恢复了几段被多次覆盖删除的指令记录,发送时间就在平台沉没前几小时。经过增强和比对,可以确定,指令接收方,除了已知的‘丰收号’,还有一个位于金三角区域的、信号特征与‘雾隐谷’高度吻合的隐秘终端!”
“同时,在‘丰收号’的一份被部分销毁的加密货物清单里,我们发现了一批标注为‘特种工业催化剂’的物资,其化学组分……经过总部分析实验室确认,与某种国际上严格管控的、可用于提纯高浓度**的 precursor chemical (前体化学品)高度一致!而这份清单的最终接收地指向……同样是‘雾隐谷’!”
沈皓(鹰眼)抱着双臂,眼神冰冷:“也就是说,‘蝎王’不仅利用‘雾隐谷’作为指挥和技术中心,还在那里……进行大规模的**加工和贸易?用毒资来支撑他的武装和恐怖活动?”
“恐怕不止如此。” 王小胖切换屏幕,调出一张模糊但能辨认出是某个穿着东南亚风格服饰、侧脸与杨振天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在“雾隐谷”入口附近出现的监控截图(由陈启小组冒险拍摄传回),“结合陈启组长传回的图像分析,我们有理由相信,杨振天,很可能就藏在‘雾隐谷’内,并且与‘蝎王’的**生意有直接关联!他可能不仅是逃亡,更是在利用自己过去的关系网和知识,为‘蝎王’打理这条黑色的资金链!”
内外勾结,以毒养恐!
周海的独眼中寒光爆射,拳头猛地握紧,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在他胸中翻腾。内部的蛀虫,与外部的恶狼沆瀣一气,荼毒边疆,危害国家安全!
“证据!我们需要确凿的证据!能够钉死杨振天,以及彻底揭开‘雾隐谷’所有罪行的证据!” 周海的声音如同冰碴摩擦,“通知陈启,侦察重点调整!在不暴露的前提下,尽可能搜集‘雾隐谷’内**加工厂的证据,以及杨振天活动的确切影像和位置信息!”
“是!” 王小胖立刻应道。
沈皓看向周海:“如果证据确凿……”
周海的目光投向屏幕上那个被标记为“雾隐谷”的红点,独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那么,下一次行动,就不仅仅是斩首‘蝎王’了。我们要将这颗毒瘤,连同它里面的所有蛆虫,连根拔起,彻底焚毁!”
风暴,在无声的情报交锋和艰苦的磨砺中,悄然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雨林中的暗影与钢铁铸就的意志,都在为最终那场不可避免的、更加惨烈的碰撞,做着最后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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