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近乎酷刑的穿行。
苏媚感觉自己的神魂与肉身被剥离，揉碎，再强行塞回一具陌生的躯壳里。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化为混沌的色块，耳边是世界壁垒摩擦时产生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
当一切终于归于沉寂，她像一条脱水的鱼，被狠狠抛上了岸。
意识回笼的第一个瞬间，是嗅觉。
没有妖界那深入骨髓的硫磺与腐朽气息，也没有血腥味与焦土的恶臭。而是一种……干净的味道。是雨后泥土的芬芳，混杂着青草的汁液，还有无数种她从未闻过的、清雅的花香。这股气息，让她那在妖界时刻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分。
紧接着，是触觉。
身下不是坚硬冰冷的黑岩，也不是能划破皮肉的骨渣，而是柔软的、带着些许湿气的草地。有微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吹动着她的发丝，痒痒的。
最后，是感知。
一种温和、纯净、秩序井然的能量，如同潺潺溪流，包裹着她的全身。这股能量与妖界那种狂暴、混乱、充满掠夺性的妖气截然不同，它滋养万物，却不具侵略性，让苏媚那因为强行催动妖力而刺痛的经脉，都感到了一阵舒缓。
灵气。
这是人界才有的灵气。
苏媚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她用尽全身力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视野中不再是永恒的暗红色天穹与两轮诡异的紫月。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纯粹的蔚蓝。几缕薄纱般的白云悠闲地飘过，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温暖而明媚的光。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翠山峦，峰峦叠嶂，云雾缭绕。几只姿态优雅的仙鹤排着队，从山谷间清鸣着飞过，消失在云海深处。一座座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的宫殿楼阁，如珍珠般散落在群山之间，被浓郁的灵气笼罩着，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晕，宛如传说中的天宫仙境。
苏媚彻底怔住了。
她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这片截然不同的天地，震撼、迷茫、荒诞……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失语。
这里是……
“欢迎来到青云宗。”
一个清冷平淡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苏媚僵硬地转过头，看见江晚星正蹲在自己身边。她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白色手帕，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张平平无奇的木质面具，仿佛上面沾染了妖界的尘埃，是什么了不得的污秽。
那动作，不像是在擦拭一件防具，更像是在保养一件昂贵的、需要小心呵护的商品。
“你的新家，也是我的……地盘。”江晚星擦完最后一点灰尘，将手帕收好，才侧过头，透过面具的孔洞看着苏媚。
地盘……
苏媚看着眼前这片仙家气象，再看看江晚星那身朴素的外门弟子服饰，巨大的反差感让她的大脑有些当机。
“你……”她刚开口，喉咙的干涩与刺痛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跨越世界壁垒的传送，对她这副刚刚重伤初愈的身体，负担实在太大了。
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一枚散发着清凉药气的丹药递到她唇边。
“润喉丹，一枚十块下品灵石，算在你的账上。”江晚星的声音毫无波澜。
苏媚：“……”
她默默地张开嘴，将丹药吞了下去。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药力瞬间滋润了她干裂的喉咙，疼痛感大为缓解。
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她们此刻正处在一片僻静的山坡上，草地青葱，野花遍地，不远处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除了远处那些仙宫般的建筑，这里看起来就像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山野。
但苏媚能感觉到，这片看似寻常的山野之下，涌动着磅礴的灵力脉络，无数玄奥的阵法在暗中运转，将整个山脉都笼罩其中。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比妖界最核心的皇城，还要安全。
“我们……逃出来了？”苏媚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顺畅了许多。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无一物，并没有那道散发着银光的空间裂痕。
“准确地说，是我把你这个‘资产’，从一个高风险市场，转移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避风港。”江晚星站起身，拍了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草屑。
“一张跨域传送符，市场价五十万上品灵石，有价无市。这笔费用，同样记在你的账上。在你的复仇事业成功之前，你需要用你未来的收益，分期偿还。”
苏-媚再次沉默了。
五十万上品灵石……这个数字对曾经的她而言，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此刻一无所有的她，这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债。
这个人类，真的将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
“我凭什么还？”苏媚抬起头，直视着江晚星的面具，“如果我死了，或者我反悔了，你的一切投资，不都打了水漂？”
“首先，你不会死。因为你的命在还清债务前，属于我。”江晚星的语气理所当然，“其次，你不会反悔。”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苏媚的眉心。
“因为这个东西，不同意。”
嗡——
苏媚只觉得眉心一凉，她灵魂深处，那个由无数符文构成的金色光球，轻轻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契约的约束力，瞬间传遍全身。
她明白了。
只要这个名为“系统”的东西还在，她就永远不可能背叛。她和江晚星之间，被一张无形的、无法挣脱的网，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不知为何，却也让她那颗漂浮不定的心，找到了一丝诡异的归属感。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了。
“好了，现在谈谈你在这里的生存问题。”江晚星收回手指，开始交代后续事宜，“这里是青云宗，人族七大宗门之一。在这里，任何妖族，尤其是你这种血脉精纯的九尾狐，都会被当成行走的炼器材料和炼丹炉鼎。”
她的话很直白，也很残酷。
苏媚的脸色白了白，她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那条银白色的狐尾藏起来，却发现那条尾巴在传送的冲击下，已经自动收回了体内，只是在她的身后，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虚影。
“你的第一要务，就是学会完美地收敛你身上所有的妖气。”江晚星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否则，不用等裂天狼王来追杀你，青云宗的长老们会第一时间把你片成一千八百片，拿去泡酒。”
完美收敛妖气？
苏媚苦笑了一下。这对于妖族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妖气是他们力量的源泉，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就像人需要呼吸一样。强行压制，不仅会影响修为，更会时时刻刻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更何况，她刚刚吞噬了九尾花，体内妖力暴涨，正处于一个极不稳定的状态。让她现在就完美控制，无异于让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去跑。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为难，江晚星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当然，作为你的‘投资人’，我会为你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
话音刚落，冰冷的系统提示音，适时地在苏媚的脑海中响起。
【滴——检测到宿主当前环境（青云宗）风险等级为‘极高’。】
【现发布全新主线任务：蛰伏。】
【任务描述：请宿主在一个月内，初步融合体内残留的‘九尾花’本源妖力与跨界传送时沾染的‘空间之力’，学会完美收敛自身妖气，做到与普通人族无异。】
【任务奖励：解锁全新技能——‘魅惑术（初级）’。】
【任务失败惩罚：本源妖力反噬，妖气失控泄露，宿主将被青云宗大能发现并抹杀。】
看着系统面板上弹出的任务，苏媚的心猛地一沉。
一个月的时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融合两种截然不同的狂暴能量，其难度不亚于在火药桶里绣花。
而失败的惩罚，是死亡。
系统，或者说江晚星，根本没给她留任何退路。
“魅惑术？”苏媚注意到了任务奖励，“这是什么？”
“九尾狐一族的天赋神通。”江晚星解释道，“修炼到极致，一眼可倾城，一语可乱国。是让你在未来复仇时，能够兵不血刃、策反敌军的绝佳武器。当然，现在对你来说，它最大的作用，可能是让食堂打饭的师兄，能多给你一块肉。”
苏媚：“……”
她发现，自己总是跟不上这个人类的思路。
“我会在后山为你寻一处僻静的洞府，作为你暂时的修炼之地。”江晚星规划着，“这一个月，你不能离开洞府半步。我会定期为你送去食物和必要的丹药。记住，你是我的秘密资产，在没有产生足够价值前，不能有任何曝光的风险。”
苏-媚点了点头，她明白，这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边，几道流光划过，正向着她们所在的山坡飞来。
“有弟子过来了。”江晚星眉头微皱。
苏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想要躲藏，可这片空旷的山坡，根本无处可躲。
“别动。”江晚星按住她的肩膀，声音镇定，“你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受了重伤的普通人族少女。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叫‘阿九’，是我在山下捡到的、无家可归的远房表妹。”
“阿九？”
“对，因为你只有一条尾巴，叫阿九，方便记。”
苏-媚再次无言以对。
很快，那几道流光便落在了她们面前，是三名穿着青云宗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修士。为首的男修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俊朗，修为在炼气七层左右。
“江师妹？”那男修看到江晚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目光落在了她身旁脸色苍白、衣衫上还沾着血迹的苏媚身上，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和警惕，“这位是？”
江晚星站起身，对着几人微微一福，姿态谦卑得体，与方才那个运筹帷幄、言谈间决定一个S级客户生死的幕后黑手，判若两人。
“见过几位师兄。”她柔声说道，“这是我远房表妹，家中遭了难，我刚把她从山下接来。路上遇到妖兽，受了点伤。”
“远房表妹？”那为首的男修狐疑地打量着苏媚。
苏媚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一副受惊过度、柔弱可怜的模样。她身上的妖气，在系统的强制压制下，暂时没有泄露分毫。
那男修用神识扫过苏媚，只觉得她体内气息紊乱，灵根驳杂，确实像个受了重伤的凡人，便没有多想。
“原来如此。江师妹节哀。”他客套了一句，随即又问道，“我们刚才感应到此处有剧烈的空间波动，还以为是有异宝出世，江师妹可曾看到什么异常？”
空间波动？
江晚星心中一动，知道是跨域传送符留下的余波。她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无辜。
“空间波动？没有呀。我带着表妹刚到这里，什么都没看见。或许是师兄们感应错了？”
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眨了眨，看起来人畜无害。
为首的男修见她不似作伪，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吓得快要哭出来的“凡人表妹”，终于打消了疑虑。或许真的是什么天地异象，与这两个修为低微的外门弟子无关。
“或许吧。”他摆了摆手，不再追问，“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师妹好生安顿你的表妹吧。”
说完，他便带着另外两人，化作流光，向着山脉深处飞去，继续寻找那所谓的“异宝”了。
直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边，江晚星才缓缓直起身。
苏媚也松了口气，刚才那男修神识扫过她身体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看到了吗？”江晚星的声音恢复了清冷，“这就是你未来要面对的日常。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弟子，都可能让你万劫不复。”
苏媚沉默着，攥紧了拳头。
“走吧，‘阿九’表妹。”江晚星转身，向着后山的方向走去，“你的‘新手村’生活，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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