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确认”。
一个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维度的，最简单的确认动作。
它确认了白案的“存在”。
它确认了白案的“资格”。
在那个名为“铸界者”的轮廓面前，白案感觉自己成了一道刚刚被端上餐桌的前菜。
而对方，只是以食客的礼仪，对烹饪这道菜的厨师，致以最古老的颔首。
没有愤怒，没有审判。
只有源于食物链最顶端，那绝对的平静。
轰！
无形的巨力将白案的意识从那片创世的虚空中狠狠弹出。
他身体向后踉跄一步，脚跟踩裂了脚下烧焦的水泥块。
世界的“声音”，重新灌入他的耳朵。
是幸存者们压抑到极点的喘息。
是远处废墟里，金属结构因冷却发出的扭曲呻吟。
是风中卷来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恶臭。
一切都变得无比真实。
也无比……寡淡。
与那份“铸界之书”的浩瀚风味相比，现实世界的一切，都像是未经调味的白水。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那份被自己挤上合成肉酱的压缩饼干。
刚才，他还准备用这份口粮里的“恐惧”作为鱼饵，去钓取那些刚刚苏醒的“诡异”，将它们当成调味料。
现在，这个想法幼稚得可笑。
一个刚观摩完神明如何烹饪星辰的学徒，回头就想着用泔水去做分子料理。
格局太小了。
他的饕餮本能，在经历了那场源于创世的“品鉴”后，第一次陷入了某种哲学层面的困惑。
它那永恒的饥饿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挑剔，更加……具有品味。
它不再满足于吞噬规则，消化灾厄。
它想要“复刻”那道菜。
它想要品尝那份名为“世界”的，真正的盛宴。
白案的意识深处，那个属于厨师的自我，给出了清晰的答案。
想要复刻一道菜，首先需要一份完整的食谱，和一套趁手的厨具。
他之前所见，只是“铸界之书”的残篇。
而厨具……
他环顾四周这片被神罚犁过的垃圾场。
这里连一口干净的锅都找不到。
他需要一个真正的厨房。
一个配得上处理“世界”这道菜的，终极厨房。
那些在他脑海中闪烁的，毫无逻辑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重新串联，组合成了一幅残缺的星图。
昆仑墟的建木残骸。
大洋深处的归墟之眼。
尼罗河畔的亡者之都。
那不是记忆。
那是坐标。
是那个“铸界者”在处理食材时，随手丢弃的边角料，或是遗留下来的……旧厨具。
他必须去那里。
这个决定在他的脑中瞬间成型，不是一个选项，而是一个必然执行的流程。
他收回了那份军用口粮，没有吃，也没有丢弃，只是平静地将其放回了主厨服的口袋里。
这个动作，让周围所有人都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尤其是那个送来食物的年轻士兵，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结果都没有发生。
没有被当成毒药丢弃，也没有被神明享用，只是被……收起来了。
白案转过身，面向广场上那些僵硬的人群。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内在的节奏感。
他走向临时指挥部的废墟，走向高风和林珂所在的位置。
高风的身体瞬间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已经毫无用处的枪套。
他从白案身上，再也感觉不到之前那种吞噬一切的恐怖威压。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平静。
那是一个工匠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准备收拾工具下班时的平静。
“你要做什么？”高风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强迫自己站出来，挡在林珂和幸存者们的前方。
白案停下脚步，他看了高风一眼。
那是一种厨师长审视新来帮厨的眼神，评估着对方能干什么，而不是在乎对方想什么。
“这里太小了。”
白案开口，嗓音因之前的干呕而有些沙哑，但吐出的字句却无比清晰。
高风愣住了。
什么太小了？基地？废墟？
“我需要一个更大的厨房。”白案补充道。
厨房？
这个词砸进在场所有人的脑子里，引发了一场剧烈的认知海啸。
他们刚刚经历了神罚，见证了吞噬神明的魔神，收到了世界末日的通告。
而这个位于风暴中心的男人，考虑的却是……厨房？
高风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所有的预案，所有关于谈判、对抗、安抚的策略，在“厨房”这个词面前，全部失效。
这完全超出了一个军人的理解范畴。
“你的意思是……”林珂从高风身后走出，她湛蓝的数据视野中，代表白案的那个黑色奇点模型正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着高速的内部演化。
“你要离开这里？”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白案点头。
“去哪里？”林珂追问。
“去找一些老地方。”白案的回答简单而直接，“一些被遗忘的备菜区。”
备菜区？
林珂的逻辑核心疯狂运转，试图破解这个词背后代表的含义。
结合之前无人机带来的全球灾难信息，她瞬间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推论。
他要去的地方，是那些随着“灵境帷幕”崩坏而大规模复苏的，远古遗迹？
他把那些人类文明的禁区，传说中的神魔之地，称之为……备菜区？
这是何等荒谬，又何等……符合他逻辑的定义。
“我们拦不住你。”林珂陈述了一个事实，她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平稳，“但你需要情报。全球的通讯正在崩溃，但AAb的天基网络还在运作。我可以为你提供最高权限的实时地图和灵境反应报告。”
她没有提要求，也没有谈条件。
这是一种投资。
在末日降临的赌桌上，将所有筹码，押在最不可测，也最强大的那个玩家身上。
白案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本以为还需要费些口舌。
他确实需要一份地图。脑子里的那些坐标，只是点，他需要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可以。”他同意了。
“你的战术终端还能用吗？”林珂问。
白案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个屏幕早已碎裂，只剩下基础通讯功能的终端。
他摇了摇头。
林珂没有犹豫，她抬起自己的左臂，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动作麻利地解下了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AAb最新型号的战术终端。
她将终端递向白案。
“我的权限，都在里面。”
高风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想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
林珂做出的，是在当前局面下，最理智，也是唯一可能带来一线生机的选择。
白案没有立刻去接。
他只是看着林珂。
这个女人，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
她的所有行为，都基于最精确的数据分析和逻辑推演。
但把自己的终端，这个等同于分析员第二生命的东西交出来，已经超出了纯粹的理性范畴。
“这算是……投资？”白案问。
“不。”林珂摇了摇头，“这是备份。”
她凝视着白案，湛蓝的数据流在她的视野深处汇聚成一句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话。
【在不可计算的变量面前，保留最高价值的样本数据，是第一准则。】
白案不再多问，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尚有余温的战术终端，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转身，不再有片刻停留，朝着基地外那片无尽的黑暗走去。
他的背影，被废墟中摇曳的火光拉得很长，坚定，且孤独。
高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能说什么？
祝你一路顺风？还是警告他不要危害人类？
在绝对的力量和无法理解的境界差距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白案的身影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前一刻。
“白案。”
林珂的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响起。
白案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
“无论你去哪里，”林珂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行被写入世界的底层代码，“我的‘数据’，与你同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缕比发丝更纤细，肉眼无法捕捉的湛蓝色数据流，从林珂指尖悄然溢出。
它无声地划破空气，精准地，附着在了白案左肩的主厨服布料上。
那是一个追踪信标。
一个单向的通讯频道。
也是一个无法言说的……坐标。
白案低头，瞥了一眼肩膀上那个微不可察的光点。
他没有将其拂去。
他只是再次迈开脚步，彻底走入了那片正在“苏醒”的，属于他的巨大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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