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声嘶力竭地贯穿着白日,将暑气酿得愈发浓烈,漫长得没有尽头。但比这燥热更灼人的,是 “大夏军工集团” 总账房里的气氛。
老账房的手指在巨大的紫檀木算盘上翻飞,噼啪声如骤雨敲蕉,急促得不带一丝停顿。一摞摞用上好宣纸装订的账册堆在宽大案几上,墨香混着新纸的草木气息,在空气中静静弥漫。赵万山挺着日渐圆润的肚腩,捏着刚汇总完的上半年总账目,胖脸上泛着兴奋的油光,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急促。
“公子!天大的喜讯!真是天大的喜讯啊!” 他几乎踉跄着冲进林战的书房,顾不上礼节,将沉甸甸的账册捧到跟前,声音因极度亢奋而微微颤抖。
林战正俯身对着一张新型水力锻锤结构图,闻言抬头放下朱笔。他接过账册并未立刻翻看,只是平静地望着激动难抑的赵万山。
“赵东家,何事这般欣喜?”
“公子!您看!您快看看这数目!” 赵万山指着账册首页浓墨重笔的最终盈余,“就上半年,刨去所有开销、工钱、料钱和扩建费用,净利…… 净利已是去年同期的三倍有余!三倍啊!”
他掰着粗短的手指细数:“兵部的订单翻了一番还多!两广、福建的水师也追加了采购!咱们的‘辰晷’座钟,虽产量不高,却被江南富商炒成了身份象征,一钟难求!还有民用农具、标准尺规…… 销路全打开了!眼下库银充盈,钱…… 多得都快没地方放了!”
赵万山眼中闪着近乎贪婪的光芒,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自以为精明的口吻:“公子,这可是天赐良机!如今咱们的军械质量冠绝天下,别无分号,兵部那边几乎是求着要货。依老夫之见,咱们…… 是不是该动动这价钱了?”
见林战不语,他只当是心动,愈发滔滔不绝:“您想,如今边关不靖,朝廷急需利器,咱们就算每把刀、每张弩只提价一成,不,哪怕半成!一年下来也能多赚数十万两白银的纯利!有了这笔钱,咱们能更快扩建工坊、招募更多工匠,甚至…… 甚至能按您说的,把贯通琼州南北的大路修起来!机不可失啊公子!”
阳光透过窗棂,在林战平静无波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他缓缓合上账册,轻微的 “啪” 声落下,却让亢奋的赵万山心头莫名一跳。
“提价?” 林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峻,“向谁提价?兵部?还是那些在前线枕戈待旦的将士?”
赵万山一愣,连忙道:“自然是兵部!咱们又没涨将士们的……”
“兵部的银子,来自何处?” 林战打断他,目光如炬直视过来。
“来自…… 来自国库,来自天下赋税。” 赵万山的声音低了下去。
“不错。” 林战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厂区内井然有序的忙碌景象,“国库之银,取之于民,用之于国。我们提高军械售价,看似是从兵部、国库多拿了银子,实则是透支国本,是与天下百姓争利,更是与戍边将士的性命争利!”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赵东家,你可曾想过?若因我们提价,导致兵部采购数量削减,或是拨给将士的粮饷、抚恤因此缩水,这笔账该算在谁头上?届时前线将士因装备不足、后勤不继而血洒疆场,我们在这琼州数着沾血的银子,心中能安?”
赵万山额头沁出细密汗珠,辩解道:“公子言重了!朝廷再难,也不至于缺这点军械钱…… 咱们的货,本就值这个价!”
“值?” 林战冷哼一声,“何为值?是因为垄断了技术,便可以奇货可居、待价而沽吗?赵东家,你忘了我们创立军工集团的初衷?是‘格物致用,强军固本’!不是囤积居奇、牟取暴利!”
他走到墙边,指着悬挂的亲笔题字,笔力遒劲挺拔:“你看这八个字是什么?”
赵万山抬头望去,讷讷念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后面还有!” 林战声音沉凝,“可以长久!”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剩窗外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声。林战走到赵万山面前,语气放缓却字字千钧:“老赵啊,我们能有今日之利,靠的是陛下信任、将士用命,更是琼州水土与万千工匠的辛勤汗水。此利,已足够我们发展壮大、惠及一方。若贪心不足,妄图涸泽而渔,今日多得之利,便是明日取辱之由!与国争利,是自取其辱;与民争利,是自掘坟墓!”
他拿起厚重的账册轻轻拍了拍:“这上面的数字,是成绩,是底气,但绝不是我们忘乎所以、坐地起价的理由。我们要做的,是用好这些利润研发更好、更便宜的军械,让更多将士用得上;是改善工匠生活,让他们更有尊严;是兴办学堂,让更多孩子读得起书!这才是长久之道,才是‘可以长久’的真谛!”
赵万山被这番话震得哑口无言,脸上的兴奋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愧与醒悟。他躬身道:“公子…… 是老朽糊涂,利令智昏了…… 您教训的是!”
林战扶起他,语气缓和下来:“赵东家,我知你一心为集团发展。但切记,财如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取之有道,用之有度,方能细水长流。军工之利,源于国,亦当用于国。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道德经》)。我们既要知足常乐,更要志存高远 —— 这‘远’,不在金山银山,而在强国安邦!”
“老朽明白了!” 赵万山郑重道,“回去我就严令各坊,保质保量绝不提价!还要想办法再降些成本!”
林战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夕阳余晖将厂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下工的钟声悠扬响起,工匠们说笑着走向食堂与宿舍,一派祥和。
他心中默念那完整的句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知足,是不贪恋超出本分的利益,守住企业与国家、民众的契约,维护军工的纯粹性与神圣性,方能避免因贪婪招致的羞辱与反噬。
知止,是懂得在恰当之时停下扩张的欲望,审视内心、明确边界,将力量用于内部优化与长远布局,而非盲目追逐规模虚胖,方能避开因冒进导致的危险。
唯其如此,企业乃至与国家的关系,才能长久稳固、和谐发展。
这场关于 “提价” 的风波,看似是简单的商业决策,实则是对企业灵魂与终极使命的拷问。林战用古老的东方智慧,为这艘在商海与军工洪流中疾驰的巨舰校准了航向。他知道,唯有坚守这份 “知足” 与 “知止”,他和他的 “大夏军工集团”,才能在这风雨时代真正行稳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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