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隘口，寒风如刀。林战拒绝了雷虎等人让他坐镇后方的请求，只带着赵铁柱和两名最机警的侦察兵，借着黎明前最浓重的夜色掩护，如同幽灵般潜行至隘口前沿一处可以俯瞰整个黑山府战场的制高点——一座被当地人称为“望乡台”的孤峭石峰。
石峰顶上，积雪没膝，狂风几乎能把人卷走。林战匍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举起那具精心打磨的单筒望远镜。冰冷的黄铜镜筒紧贴着眼眶，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的目光却炽热如炬，穿透黑暗与风雪，将山下那片巨大的死亡角斗场尽收眼底。
蛮族大营的篝火如同地狱的星辰，密密麻麻地散布在黑山府四周，尤其是城西那片相对平缓的坡地，灯火最为密集，显然是赫连勃勃的主营所在。更远处，黑山府的城墙在黑暗中如同一道蜿蜒的伤痕，几处破损的缺口处，隐约有微弱的火光闪烁，那是守军在进行绝望的修补和防御。城墙之下，是大片被践踏得泥泞不堪、布满残破攻城器械和尸骸的焦黑土地。
敌我态势，一目了然，却也令人窒息。二十万大军形成的包围圈，厚实得如同铁桶。强攻解围，无异于以卵击石。
“大将军，风太大了，这里太危险！”赵铁柱压低声音，语气焦急。凛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生疼，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林战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他缓缓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玄奥无比的“思维实验室”中。
刹那间，外界的风雪呼啸、刺骨严寒，仿佛都远去了。他的意识，进入了一个绝对理性、绝对冷静的维度。眼前，不再是模糊的夜色和零星的火光，而是基于他刚才观察和此前斥候情报构建出的、一个极其精细的黑山府周边区域三维立体模型。
山脉的起伏、河流的走向（虽然冬季已冰封）、道路的脉络、植被的分布（尽管多是焦土和残桩）……一切地形地物，都以一种近乎实物的精度呈现出来。蛮族大营的帐篷、巡逻队的路线、黑山府的城墙垛口，甚至主要攻城器械的位置，都被一一标注。
这，就是“思维实验室”在军事领域的核心应用之一——超距测绘与态势感知。它并非简单的记忆回溯，而是一种基于有限信息进行超高精度推演和构建的能力，堪称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战场“上帝视角”。
“启动地形分析模块。”林战在心中默念。
模型上立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彩色等高线。坡度、高程、通视范围、射界死角、潜在隐蔽通道……一系列关键战术参数被迅速计算并标注出来。
他的“目光”首先扫过蛮族西面主营。那里地势较高，视野开阔，利于指挥和防守，但也正因如此，它完全暴露在鹰嘴隘口的远程火力打击之下！距离，三千一百步左右，正好处于“霹雳炮”最大射程的极限边缘。
“风向，西北，风速预估每秒八米至十米……对弹道影响系数，0.15……”思维实验室同步给出了气象参数的影响评估。这个风速下，远程射击的精度会大打折扣。
林战的意识如同一个最冷静的棋手，开始推演各种可能性。
方案一：直接炮击蛮族主营。
优点：若能命中，可造成巨大混乱，甚至可能斩首赫连勃勃，一举定乾坤。
缺点：距离太远，风速影响大，首轮命中率极低。一旦打草惊蛇，蛮族有了防备，后续战术将更加困难。而且，赫连勃勃未必就在主营最显眼的位置。
方案二：炮火支援守军，打击攻城部队。
优点：能最直接地缓解黑山府的压力，提升守军士气。
缺点：蛮族攻城部队分散，且与城墙距离很近，炮火极易误伤友军。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被围困的局面。
方案三：寻找关键节点，实施战术切割。
林战的“目光”在模型上仔细搜寻。蛮族二十万大军，不可能完全挤在一起，必然有结合部、后勤通道、兵力相对薄弱的区域。他的意识锁定了几处可能的地点：
一是城北与主营之间的一片冰冻河滩地带，那里帐篷稀疏，似乎是辅助部队或仆从军的营地，防御可能松懈。
二是连接主营与城南包围圈的一条主要辎重通道，时有车队往来。
三是……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黑山府东南方向约十里外的一处山谷入口。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根据模型显示，有一条小路可以迂回到黑山府的侧后方。斥候之前回报，那里似乎有蛮族的一个大型囤积点，可能是粮草或攻城器械的集结地。
打这里？林战心中一动。如果端掉这个囤积点，不仅能沉重打击蛮族后勤，更能极大地震撼敌军，甚至可能迫使赫连勃勃分兵来救，从而撕开包围圈的口子。
但风险同样巨大。那个山谷入口距离鹰嘴隘口超过四里，已经超出了“霹雳炮”的有效射程。除非……将炮兵阵地前移！
前移到哪里？林战的意识在模型上快速扫描。最终，锁定在距离鹰嘴隘口约两里的一处无名高地。那里比鹰嘴隘口更靠近战场，海拔略低，但视野良好，最重要的是，它恰好位于蛮军主营和东南山谷的中间位置，到两处的距离都在两千五百步左右，处于“霹雳炮”的最佳射程之内！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如何将沉重的大炮和弹药秘密运动到那个高地上而不被敌军发现？那个高地虽然有一定植被覆盖（枯树林和积雪），但并非绝对隐蔽。一旦被发觉，炮兵营将暴露在蛮族骑兵的直接冲击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需要佯动……需要掩护……”林战的大脑飞速运转。思维实验室开始模拟各种佯动方案的效果：派小股部队袭击其他方向？制造大军从南面来袭的假象？
推演了数十种可能后，一个相对可行的综合方案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林战猛地睁开眼睛，刺骨的寒风和黑暗再次将他包裹。但他的瞳孔深处，却燃烧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一幅清晰的“山川形胜图”以及一套大胆而精细的作战方案，已在他心中成型。
“铁柱，记录！”林战的声音在风中异常稳定。
“末将在！”赵铁柱赶紧掏出炭笔和防水皮纸。
“一、炮兵营主力，连夜秘密前移至‘望乡台’东南方向两里处的‘七号高地’（林战临时命名）。务必在天亮前完成隐蔽伪装。”
赵铁柱手一抖，差点把炭笔掉雪地里：“大将军！七号高地太靠前了！万一……”
“执行命令！”林战语气不容置疑，“选择山脊反斜面构筑发射阵地，充分利用枯树林和积雪伪装。计算好射界，首要目标：东南山谷疑似敌囤积点；次要目标：敌西面主营指挥区域。”
“二、雷虎！”
“末将在！”一直紧张等待在后方的雷虎立刻凑近。
“拂晓时分，你率领所有骑兵（约五百骑）及一千弩手，向黑山府南门外的蛮军围城部队发起一次坚决的佯攻！声势要大，攻击要猛，但不可恋战！目的是吸引赫连勃勃的注意力，让他以为我们的主攻方向在南门！”
“得令！”
“三、命令黑山府守军！”林战看向身边一名擅长潜行的侦察兵，“你想办法混进城里，告知守将崔琰，我军将于明日巳时（上午9-11点）左右，对东南山谷及敌主营实施炮火打击。让他们做好准备，但在我军炮击结束前，严禁出城反击！以免误伤！”
“诺！”侦察兵重重点头，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四、全军即刻起，保持最高战备状态。炮击开始后，步兵主力在鹰嘴隘口预设阵地待命，随时准备出击扩大战果！”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达，原本看似无解的困局，被林战用超越时代的战场洞察力和大胆的战术构思，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赵铁柱记录完毕，忍不住抬头问道：“大将军，您……您怎么确定东南山谷一定是蛮子的要害？又怎么敢把炮营放到那么前边？”
林战望着山下那片被黑暗和死亡笼罩的战场，缓缓道：“用兵之道，在于虚实。赫连勃勃主营看似强大，实则是块硬骨头。东南山谷，看似偏远，却可能是其软肋。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惊人，其囤积之地，必是命脉所在。打蛇打七寸而已。”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自信：“至于炮营前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赫连勃勃绝不会想到，我们敢把最珍贵的利器，送到他的眼皮子底下。况且……”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心中了然：思维实验室的地形分析显示，七号高地的枯树林和反斜面，足以在拂晓前完成隐蔽。而对敌军心理的推演也表明，南门的佯攻足够引发混乱。
“去吧，按计划执行。此战成败，在于隐蔽，在于突然，在于首轮炮火的精准与猛烈！”林战沉声道。
“末将遵命！”雷虎和赵铁柱抱拳领命，迅速转身离去，组织行动。他们的心中，虽然仍有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主帅强大自信所感染而产生的坚定。
林战独自留在“望乡台”上，寒风卷起他的披风。他再次举起望远镜，望向东南方向那片隐藏在黑暗中的山谷。
他会选择何处作为决战之地？
答案已然明确。不是强攻主营，不是直接解围，而是直插敌人可能最脆弱、也最关键的后勤枢纽！这是一招险棋，更是一招妙手。成败与否，不仅在于炮火是否猛烈，更在于他对战场那近乎“神明”般的洞察力，以及麾下将士精准的执行力。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黎明将至，决定黑山府乃至北疆命运的一战，即将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焦土上，拉开血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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