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萧影带回北边军情急报，已过去三天。
这三天，黑云山寨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弦已绷至极限，却引而不发。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在每一名士卒、每一位头领的心头。校场上的操练喊杀声更加震耳欲聋，匠作营的炉火日夜不熄，哨探的马蹄声在各条山道间穿梭不息，带来零星破碎、真伪难辨的消息，加剧着紧张的气氛。
各种混乱的讯息，开始如同零星的雪花，通过不同渠道飘进山寨：
“报——！北面溃下来的流民说，霍邑方向已见烽火！喊杀声震天！”
“报——！郡城眼线传讯，郡守张文远昨夜已携印信、细软，在百余心腹家丁护卫下，弃城出南门而逃！郡丞试图弹压，反被乱兵所伤，郡城已陷入无主混乱！”
“报——！东面陉道发现小股不明骑兵活动，疑似溃兵或探马！”
“报——！过山风头领急报，雀鼠谷北端发现大队人马行进扬尘，斥候不敢靠近，判断极可能是刘武周前锋粮队！”
每一条消息传来，都让议事堂内的空气凝重一分。石勇、黑熊、雷豹等武将摩拳擦掌，数次请战，都被李晏以“时机未到”压下。他在等，等一个最关键、最确切的情报，等一个能让黑云寨这把利刃，以最小代价刺入最要害位置的机会。
第三天深夜，亥时刚过，万籁俱寂。一骑快马，蹄声如鼓，冲破寨门守卫的盘问，直抵山顶议事堂外。马上的骑士几乎是滚鞍落马，浑身被汗水湿透，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紧紧攥着一支密封的铜管。
“寨主！急报！萧统领……八百里加急！”
早已在堂内等候的李晏、墨尘、石勇等人豁然起身。亲卫接过铜管，验看火漆无误，迅速呈到李晏面前。
李晏撕开密封，抽出管内一卷薄绢，就着烛光迅速扫过。薄绢上字迹娟秀却凌厉，是萧影的亲笔，内容简短，却字字千钧：
“巳时二刻，霍邑城破，守将姜宝谊殉国，李仲文残部退守雀鼠谷南端残垒。宋金刚主力正围攻雀鼠谷，战况惨烈。李世民率玄甲精骑已出晋阳，昼夜兼程，预计明日午时前可抵雀鼠谷。刘武周大军粮草，分囤于汾水北岸‘野狼甸’，守军约千人，每三日向雀鼠谷前线运粮一次，下次运送在后日拂晓。路线必经‘断魂崖’隘口。”
情报精准得令人心悸！将前线溃败的惨烈、援军奔驰的急切、以及敌方看似稳固实则出现致命缝隙的后勤命门，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
“轰！”
石勇一拳砸在桌子上，双目赤红：“霍邑……真他娘的丢了！姜宝谊是条汉子！寨主！不能再等了！李世民都快到了，宋金刚那王八蛋眼看就要打通雀鼠谷，兵临晋阳城下了！咱们再不动，就真成看客了！”
黑熊、雷豹等人也群情激愤，纷纷请战：“寨主！下令吧！干他娘的粮队！断了宋金刚的根！”
堂内气氛瞬间爆炸，充满了求战的躁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晏身上，等待他最后的决断。
李晏缓缓放下绢报，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扫过激愤的众将，最后落在一直沉默捻须的墨尘脸上：“墨先生，你怎么看？”
墨尘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寨主，影统领的情报，至关重要。霍邑已失，雀鼠谷危在旦夕，晋阳门户洞开，李世民驰援在即，此确为千钧一发之刻。然，越是此时，越需冷静。”
他走到地图前，指向野狼甸和断魂崖：“袭扰粮道，确是妙棋，可收奇效。然，亦有风险。野狼甸守军千人，运粮队护卫必是精锐，我寨若派兵少，恐难竟全功；若派兵多，则山寨空虚，若被周边势力或溃兵窥得虚实，后果不堪设想。再者，此举等同正式与刘武周开战，再无转圜余地。须权衡利弊，一击必中！”
墨尘的话像一盆冷水，让激愤的众将稍微冷静下来，意识到此举并非简单的厮杀，关乎山寨的生死存亡。
李晏微微颔首，墨尘的顾虑，他早已深思熟虑。他目光再次扫过堂下每一张或焦急、或凝重、或期待的面孔——石勇的沉稳悍勇、黑熊的刚猛无前、雷豹的凌厉果决、秦英的冷静缜密、冯默的专注热忱、周铁柱的精明干练，还有默立一旁如同影子的萧影下属……这些，就是他黑云寨能在乱世中立足、并敢与群雄争锋的根基！
他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断魂崖”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整个议事堂：
“墨先生所虑，俱是实情！袭扰粮道，风险巨大，关乎存亡！”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但，机遇更大！霍邑已失，晋阳危殆，李世民亲率玄甲军星夜来援，这说明什么？说明李唐已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此刻，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
“刘武周势大，然其悬师远征，补给线长，粮草便是其七寸！野狼甸囤粮，守军千人，看似不少，但地处后方，守备必然松懈！后日拂晓运粮，断魂崖地势险要，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我意已决！”
李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决绝的杀伐之气：
“黑云寨，自今日起，正式对刘武周宣战！”
“石勇！雷豹！”
“末将在！”二人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命你二人，即刻点齐前锋营全部、锐士营一部精锐、弩弓营一队！持我手令，去匠作营冯先生处，领取‘震天雷’五十枚、‘拉火雷’三十枚、‘地雷’二十箱！ 由过山风哨探引导，连夜出发，潜行至断魂崖设伏！”
李晏的手指重重砸在地图上的“断魂崖”隘口，语气斩钉截铁：“此战，不仅要劫粮，更要打出声势，打垮敌胆！”
“雷豹！ 你率前锋营精锐，携‘拉火雷’、‘地雷’，于隘口两侧险要处预设埋伏！待敌粮队进入伏击圈，先以地雷 断其首尾，乱其阵脚！再以弩箭 覆盖射杀护粮兵卒！待敌混乱，集中投掷‘震天雷’，焚其粮车，炸其胆魄！”
“石勇！ 你率锐士营一部精锐，埋伏于隘口出口处。待震天雷 响过，敌军人仰马翻之际，率部杀出，绞杀残敌，务必全歼，不留活口！我要让宋金刚的粮队，在这断魂崖，有来无回！”
“得令！”石勇、雷豹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战意，轰然应诺。想到那些威力巨大的火器将首次大规模用于实战，两人血液都沸腾起来。
“秦英！”
“末将在！”
“命你率弩弓营主力，携神机弩 及全部元戎弩，前出至雀鼠谷南端外围制高点，严密监视谷口战况！你的任务不是参战，是眼睛！ 若见李世民玄甲军旗号，或谷中战事有变，即刻以响箭为号，通报石勇！确保我军能随时掌握战场全局！”
“遵命！”秦英肃然领命，明白自己肩负的是全局策应的重任。
“黑熊！”
“末将在！”
“命你率锐士营主力，严守山寨各隘口，寨墙警戒提升至最高！将库存的‘震天雷’ 分发至各关键哨卡，若有大队不明敌军来袭，不必请示，给我狠狠地炸！守好我们的根基！”
“是！保证让来犯之敌有来无回！”黑熊瓮声应道，杀气腾腾。
“周铁柱！”
“属下在！”
“后勤粮秣、箭矢、火器补充，由你全权负责，确保前方将士无后顾之忧！”
“寨主放心！绝不断链子！”
“冯先生！”
“老夫在！”
“匠作营昼夜不停，全力赶造箭矢，特别是‘震天雷’、‘拉火雷’，能造多少造多少！此战消耗必大，后勤绝不能断！”
“寨主放心！老夫亲自督造，绝无误事！”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决、迅速传达下去。整个议事堂如同一个高效运转的中枢，将战争的意志传递到山寨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分派已毕，李晏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凝如铁，“此战，乃我黑云寨成立以来，第一场硬仗！对手，是纵横北地的悍将宋金刚！我们不是在帮李唐，更不是在逞匹夫之勇！我们是在为自己打出一片天地！让天下人知道，在这太行山上，有一支旗号，叫黑云！有一种力量，敢向强者亮剑！此战，许胜不许败！”
“必胜！必胜！必胜！”众将热血沸腾，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各自准备，即刻行动！”
众将领命，雷厉风行地冲出议事堂。片刻之后，山寨之中号角连营，火把通明，人马调动之声，甲胄碰撞之声，军官呼喝之声，响成一片。一股凛冽的杀气，冲天而起！
李晏与墨尘最后走出议事堂，站在台阶上，望着山下迅速集结、如暗流般涌出寨门的军队火把长龙。
“先生，这一步，我们算是走出去了。”李晏轻声道。
墨尘捻须，望着北方沉沉的夜空，缓缓道：“箭已离弦，再无回头路。是龙是虫，便看此役了。寨主决断，老朽……拭目以待。”
李晏负手而立，山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目光，仿佛已穿过重重山峦，看到了那片即将被血与火染红的断魂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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