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月隐星稀,天地间墨色浓稠得化不开。
黑云山主寨以东六十里,断魂崖。
此地名不虚传。两侧百丈悬崖如巨斧劈开,陡峭得连猿猴都难攀援,将天光挤成一线。中间一条官道,紧贴着崖底蜿蜒,最窄处犹如咽喉,仅容两辆大车交错。谷底深不见底,只有山风穿过隘口,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卷起地上的枯叶碎石,打在崖壁上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和腐烂植物的气息,死寂中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抑。
在这片仿佛被世间遗忘的绝地,此刻却潜伏着数百名黑云寨最精锐的士卒。没有火光,没有声响,甚至连呼吸都被刻意压到了最低。他们像是一群融入了岩石和阴影的雕像,只有偶尔转动眼珠时,眸子里反射出的微光,才泄露出冰冷的杀机。
石勇趴在一处视野极佳的崖顶突起后,整个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岩石,仿佛与之融为一体。他虬结的肌肉绷紧,像一张拉满的硬弓,连汗水从鬓角滑落,沿着鼻梁滴在石头上溅开的细微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死下方那条在黑暗中如同苍白死蛇般的官道咽喉。
雷豹如同幽灵般,在崖壁间险峻的小径和石缝中无声移动,逐一检查着最后的埋伏点。他动作轻灵得不可思议,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松动的石块。经过每一处埋伏点,他只是用眼神与藏匿其中的弟兄交流,或用几个极其简单的手势下达指令。整个埋伏圈,如同一个精密而沉默的杀戮机器,正在完成最后的调试。
“都给我听真了!”石勇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岩石摩擦,通过身后如链条般传递的耳语,精准地送入每一个小队长的耳中,“寨主下了死命令!这票买卖,关乎咱黑云寨的生死脸面!宋金刚的粮队,必须一口吞下,一粒米也不许漏过去!谁那儿出了岔子,坏了寨主的大计,老子活劈了他喂狼!”
“喏!”回应声微不可闻,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在黑暗中激起无形的涟漪。
真正的杀招,正在悄无声息地布下。
在官道几个关键的拐弯处、视线死角以及可能被用作临时屏障的巨石后,几名身手最敏捷的老兵,腰缠浸过油的粗麻绳,如同壁虎般贴着崖壁滑下。他们小心翼翼地在选定的位置,埋设下一个个黑沉沉的、纺锤形的铁疙瘩——这正是冯默匠作营根据李晏草图改良而成的“地雷”。它与“拉火雷”原理相同,内装火药铁渣,但引信处连接着数丈长的、浸过硝的坚韧麻绳。埋设好后,绳索的另一端被牵引到崖壁上方的隐蔽处。负责拉索的士卒,屏息凝神,手指轻轻搭在绳上,如同握着死神的镰刀。只待一声令下,用力一拽,麻绳摩擦引火帽,便能将死亡从地下唤醒。
在更高、更陡峭的崖顶,臂力惊人的壮汉们,则将一批体型稍大、同样纺锤形、引信外露的“拉火雷”,用藤蔓牢牢固定在巨石之后。这些拉火雷的引信也被接长,隐藏在石缝阴影中,它们是用来制造混乱和覆盖性杀伤的利器。
而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击,则掌握在石勇直接指挥的一批精锐手中。他们每人身边都放着三到五枚纺锤形、表面粗糙、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震天雷”。这些震天雷以铸铁为壳,内填最佳配比的火药与铁片,重量适中,引信短而急。士卒们隐蔽在投掷距离最佳的崖顶凹陷处,眼神冷漠地估算着距离和角度,如同等待猎物的秃鹫。
弩弓营的弟兄们则分布在侧翼稍高的制高点,神机弩巨大的弩身被枝叶巧妙遮盖,元戎弩的箭匣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冰冷的弩箭早已上弦,对准了下方的死亡走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仿佛被拉长。汗水浸湿了衣甲,山石的寒气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骨髓,但没有人动弹分毫,只有胸膛中心脏搏动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沉重。
寅时初,正是一夜中最黑暗、人最困乏的时刻。一骑快马,蹄声用厚布包裹,如同鬼影般从隘口北端潜入,马上骑士几乎是滚鞍落马,冲到石勇所在的崖下,用气声急促禀报:
“报石统领、雷头领!北面十里,火光现!是粮队!骡马不下三百,大车近百辆!护卫骑兵约两百,步兵三百余,打‘宋’字旗!预计……小半个时辰内,入套!”
石勇眼中骤然爆出骇人的精光,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丹田升起,驱散了所有的寒意。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横肉抽搐,露出一丝近乎残忍的兴奋笑容。
“娘的!总算来了!传令:肥羊入巷,收网宰杀!各就各位,没有老子的号令,谁敢放个屁,老子剁了他!”
命令如同水波般无声扩散。整个埋伏圈瞬间进入了终极状态。之前还有的一丝微不可查的松懈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绷紧到极致的、一触即发的杀戮欲望。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连风声似乎都消失了。
雷豹像一尊石像,凝固在预设的指挥位置,手中紧握着一面用于反射微光发令的小小铜牌。石勇缓缓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身体伏得更低,只剩下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野性的火焰,死死盯住了隘口的北端入口。
黑暗中,只有地雷 的长索在微不可查地轻颤,拉火雷 的药捻散发着淡淡的死亡气息,震天雷 的铁壳冰冷而坚硬。
断魂崖,这张无形的巨口,已悄然张开,獠牙毕露。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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