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夜色褪去,天色微明,几缕惨淡的光线从棚顶的缝隙漏下,映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太子朱瞻基躺在干草铺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却比昨夜平稳了许多。石猎户留下的那罐暗绿色药膏果然奇效,肩头箭创虽未愈合,但剧痛已大为缓解,也不再渗血,只是伤口周围微微发热,提醒着伤势的存在。
若有精通医道之人在此,必会对此药膏的效力感到震惊。它不仅止血生肌的效果远胜寻常金疮药,更似乎含有某种独特的成分,能温和地压制炎症、缓解剧痛,甚至隐隐刺激着伤处的生机。这等精妙的配方与炮制工艺,绝非寻常江湖郎中所能拥有,其背后隐约透出一种迥异于传统医理、更注重实证与效验的独特思路——这当然是远在乐安、不为人知的“求是学院”和那些隐秘工坊的成果。
铁卫首领几乎一夜未眠,强撑着伤体,警惕地守在棚口,耳朵捕捉着外面每一丝风吹草动。手中紧握的钢刀未曾离手,目光不时扫过昏迷的太子和那罐散发着辛辣气息的药膏,心中的疑云如同棚外渐浓的晨雾,越来越重。那采药人,这猎户,还有那精准得诡异的援手……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这药效如此神奇,反而让他有种不安的踏实感,仿佛落入一张精心编织的网中。
“水……”一声微弱的呻吟打破了寂静。
铁卫首领猛地转头,只见朱瞻基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初时涣散,随即迅速凝聚,恢复了储君特有的锐利与冷静,尽管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
“殿下!您醒了!”铁卫首领惊喜交加,连忙挪到近前,将水囊凑到太子唇边。
朱瞻基小口啜饮着清水,冰凉的感觉滑过喉咙,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他环顾这简陋的窝棚,目光最后落在铁卫首领疲惫而伤痕累累的脸上,以及棚内再无他人的景象。
“这……是何处?其余二人呢?”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祥的预感。
铁卫首领喉头哽咽,垂下头,将昨夜太子昏迷后,猛虎来袭,周胜、韩枫力战殉国,以及石猎户突然出现射伤猛虎、带他们来此安置的经过,简略而沉痛地叙述了一遍。
朱瞻基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放在干草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两位忠心铁卫的惨烈牺牲,像两把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切割。然而,巨大的悲痛迅速被更强烈的危机感和责任压了下去。他是储君,此刻绝不能沉溺于悲伤。
“猎户……一箭射伤猛虎……”朱瞻基自顾自地念着,仔细察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目光锐利地看向铁卫首领,“此人出现得太过蹊跷。他的箭法、他处理伤口的手法、他的药……绝非寻常山野猎户所能有。”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部,那药膏带来的清凉感和显着的镇痛效果,让他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一层。
“末将亦有同感。”铁卫首领连忙道,“尤其这金疮药,其色泽、气味,与之前那‘采药人’所赠,几乎一模一样!效果也奇佳,好得……让人心生警惕。”
朱瞻基眼中寒光一闪:“采药人……猎户……都带着奇药,都在我们最危急的时刻‘恰好’出现……”他挣扎着想要坐起,铁卫首领连忙扶住他。
靠着棚壁坐稳后,朱瞻基并未立刻下结论,而是沉吟片刻,竟从自己贴身内衫的暗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纸紧密包裹的小包。打开后,里面正是之前那对老夫妇“采药人”所赠的药膏残留。他将这残留药膏与石勇留下的陶罐中的药膏,就着棚隙透入的微光,仔细对比。
只见两者基底皆呈暗绿色,气味都带着相似的辛辣,显然系出同源,且都远胜于宫中和大明军中常用的金疮散。那采药人所赠之药,已属难得,敷上后确能止血,疼痛也有所缓解,但效力缓慢,伤口依旧红肿发热。
然而,细察之下,朱瞻基敏锐地察觉出天壤之别。石勇所留之药,色泽更为纯粹鲜亮,质地细腻如膏腴;气味虽同属辛辣,却更为醇厚浓郁,少了几分采药人药膏中的烟火燥气,更隐隐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清气。最关键的是其效力——敷上不过几个时辰,剧痛顿减,创口收敛,血瘀化散,甚至能感到一丝清凉生机在伤处流转,这绝非采药人那等虽有效却平平之药可比。这分明是更为精纯、效力强上数倍的升级之物!
“殿下,您还留着……”铁卫首领有些意外。
“孤总觉得那对老夫妇不简单。”朱瞻基将药包重新收好,目光重新落回陶罐,眉头锁得更紧,“这猎户石勇的说辞,追猎伤人大虫,恰逢其会,合情合理。他出手相救,赠药指路,也似是一片赤诚,并无破绽。”
他拿起那陶罐,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罐壁,眼中疑虑更深:“可这药……效力之强,见效之速,竟远胜太医院精心炮制的上品金疮散,堪称极品。那对老夫妇自称祖传秘方,药效尚可,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可这石猎户,一个常年与野兽搏命、风餐露宿的山野猎户,如何能有这等连宫廷御医都未必能调配出的灵药?此物,绝非寻常山民所能拥有!”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深深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可为何……孤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一路逃亡,危机四伏,步步杀机,却又总能在这绝境之处,遇到‘恰好’能助我们脱困之人?这到底是天不绝我朱瞻基,气运加身,总能逢凶化吉?还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铁卫首领已然明白太子未言之意——还是这一切,根本就是一张精心编织、无形无影的大网?那“吉”,或许比明面上的“凶”更为可怕。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两次出手相助之人,虽解了燃眉之急,但其来历、目的,同样可疑。是友?为何不表明身份,反而遮遮掩掩?是敌?又何须多次救我等性命?或许……是另一股势力,欲借此机会,施恩于孤,他日图报?抑或是……想让孤欠下一笔无法厘清的人情债?这药,”他指了指那陶罐,“便是这‘人情’的凭证之一!”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像一根细刺,扎在朱瞻基心头。他无法凭借眼前这些看似合理的线索和细微的差异就断定石勇别有用心,但经年累月处于权力漩涡中心所锻炼出的直觉,却在不断地发出警示。
“罢了。”朱瞻基甩甩头,似乎想将纷乱的思绪抛开,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离开此地,回到北京!至于这些蹊跷之事,待孤回京之后,再慢慢查究不迟!”
他将陶罐递给铁卫首领:“收好这药,或许还用得上。但需谨慎。” 此刻,这效果奇佳的伤药,在他眼中,既是救命的良方,也成了一个需要警惕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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