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夜,黑得早,也黑得沉。刚入秋,风里就带了股子透骨的凉意,吹得义庄那两扇破木门“吱呀吱呀”响个不停,像是谁在磨牙。
这义庄立在村外二里地的乱葬岗边上,孤零零一座土坯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参差的草梗。平日里,连野狗都不愿往这儿凑。
今夜里头却点了灯。豆大的一点油灯光晕,勉强照亮屋子正中停着的一口薄皮棺材。棺材没盖盖,里面躺着个人,用一张惨白的粗布从头到脚盖着,布料的轮廓勾勒出一个壮硕的人形。
那是王屠户。白天刚死的,死相极惨。说是给猪放血时脚底打滑,手里那把尺长的杀猪刀,愣是从自己下巴底下捅了进去,刀尖子从天灵盖上穿出来一截,白花花的脑浆子混着血,流了一地。发现时,人都硬了。
我裹了裹身上的旧夹袄,还是觉得寒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我不是王屠户的至亲,甚至算不上熟络。我是李家沟的老村正,年轻时走过南闯过北,算是村里见识最广的老人。可眼下这情形,我这“德高望重”的名头,屁用不顶。
“李爷……李爷……”
带着哭腔的呼喊和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义庄那破门被“哐当”一声撞开,王小柱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哆嗦着,裤腿膝盖上沾满了泥,像是这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跤。
他看见我,像是见了救星,“噗通”一声就跪倒在我脚边,脑袋磕在冰冷梆硬的土地上,“咚咚”作响。
“李爷!求求您!您行行好!帮帮我……帮我守这一夜吧!”他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恐惧,“就一夜!就守这一夜!我、我实在是……不敢啊!”
他浑身抖得像个筛子,手指着那口薄皮棺材,声音劈了叉:“那是我爹……可他……他死成那样……我、我一闭眼就是他那个样子……李爷,求您了!您是老村正,德高望重,阳气重,您坐镇,准没事!我明天一早就来!一定来!”
我心里叹了口气。守横死鬼的夜,这是村里传了几辈子的规矩,说是为了让死者怨气消散,安心上路,免得祸及家人乡邻。这活儿,从来都是至亲骨肉的担当,外人插手,名不正言不顺,还容易惹上是非。
我没立刻答应,目光越过磕头如捣蒜的王小柱,落在了他身后那口棺材上。
油灯的光晕摇曳不定,把那盖尸布照得忽明忽暗。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劣质草纸和香烛的味道,但在这之下,似乎还隐隐约约缠绕着一丝极淡的、铁锈似的腥气。
就在我看过去的刹那,那惨白的盖尸布,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那一下动,带着点……僵硬感。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蹭了过去。
我的眼皮猛地一跳。
“小柱啊,”我开口,声音有些发干,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不是李爷不近人情,不肯帮你这个忙。守夜的规矩,你是懂的,得是至亲……”
“我知道!我知道规矩!”王小柱急急打断,又磕了个头,“可我真的怕!李爷,我给您钱!我把我爹留下的那把好刀给您!只求您帮我过了今晚!”
我缓缓摇了摇头,视线依旧没离开那棺材,特别是盖尸布刚才动过的那块区域。那下面的轮廓,似乎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像是……像是里面的人,正微微侧过头?
一股没由来的寒意,顺着我的尾椎骨爬了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对着还在苦苦哀求的王小柱说道:
“小柱,你起来吧。不是我不帮……”
我顿了顿,感觉自己的喉咙也有些发紧。
“是你爹……他不想让我守啊。”
这话一出,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王小柱的哭声和哀求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猛地扭头看向那口棺材。
“李……李爷……您……您说什么?”
我没再重复。因为不需要了。
义庄里死寂一片。只有门外呜咽的风声,和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那惨白的盖尸布,就在我们两人的注视下,从头部的位置开始,非常非常缓慢地,向下滑落了一寸。露出了……一小片青灰色的、带着些许花白头发的头皮。
以及,一截闪着幽冷寒光的、染着暗红血渍的……刀尖。
那刀尖,正对着我们。
王小柱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怪响,眼睛一翻,直接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我没去扶他。
我的身体也僵住了,手脚冰凉。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截刀尖,和那片滑落的盖尸布。
布料的边缘,还在极其缓慢地,继续向下滑。
它在动。
它自己在动。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毫无征兆地在这狭小的义庄里弥漫开来,压过了香烛和草纸的味道。
油灯的光晕,猛地剧烈摇晃起来,忽明忽暗,将棺材和那滑落的盖尸布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出扭曲、狰狞的形状。
“吱呀——”
义庄那两扇破木门,在这一刻,被风吹得,重重地合上了。
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光线。
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冰冷的注视感,牢牢地锁定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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