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缓缓驶过冥河,停泊在了一片死寂的“岸边”。这里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由灰白色骨粉与焦黑沙砾混合而成的荒原。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朽与硫磺气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绝望寒意。
这便是怨魂星海的“彼岸”,噬魂之主统治疆域的外围。
踏上这片荒原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沉重与不适。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有无数道冰冷的意念在耳边低语,试图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负面情绪。即便是佛国的金光结界,在这里也显得黯淡了许多,只能勉强护住舰队周围不大的范围。
陈羽站在荒原边缘,意剑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谨慎地扫描着四周。这里的规则与外界截然不同,空间结构脆弱而扭曲,时间流速也似乎有些紊乱。更可怕的是,无处不在的怨念与深渊魔气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不仅侵蚀生灵,更在不断扭曲着现实。他看到远处的沙丘会像活物般蠕动,听到风中传来不存在的哭喊,甚至偶尔会瞥见一些早已死去的故人幻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此地怨念蚀骨,幻象丛生,诸位务必紧守心神,勿被外魔所乘。”降龙罗汉面色凝重地提醒道,他手中的金刚杵散发出更加璀璨的佛光,试图驱散周围的阴霾,但效果有限。这里的负面能量太过浓郁,近乎实质。
陈羽点了点头,他感受最为深刻。他的意剑虽能斩破虚妄,但此地的“虚妄”并非单纯的幻觉,而是由亿万亡魂的执念与深渊规则共同构筑的“真实噩梦”。强行以力破之,只会引发更剧烈的规则反噬。
“我们需要一个向导,或者……一份更详细的地图。”陈羽沉吟道。盲目深入这片未知的险地,无异于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渡厄冥使那庞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舰队后方冥河与荒原的交界处。它没有踏上荒原,似乎对此地也有所忌惮。它那恢复了部分神性的眼眸,隔着遥远的距离,与陈羽对视。
“生者。”渡厄冥使的声音通过神魂联系,直接传入陈羽脑海,带着一丝疲惫与警告,“此地已非吾所能掌控。彼岸荒原,是噬魂那魔头筛选、折磨灵魂的‘前庭’。穿过荒原,便是‘万魂哭墙’与‘噬魂魔殿’。荒原之上,游荡着无数被剥夺了意识、只剩下本能的‘疯魂’,以及噬魂圈养的‘猎魂兽’。更危险的,是那些无形无质、能直接攻击心神的‘心魔幻影’。”
它顿了顿,传递过来一道神念信息,其中包含了一幅模糊却至关重要的精神地图,标注了荒原上几处相对安全的路径节点,以及需要极度警惕的危险区域。
“此图乃吾被奴役时,凭借残存神性隐约感知所绘,未必完全准确,但可作参考。切记,在此地,信任你们的内心,胜过信任你们的眼睛。噬魂最擅长的,便是玩弄人心,放大恐惧,制造背叛。”
“多谢。”陈羽郑重回应。这份地图,无疑是雪中送炭。
渡厄冥使微微颔首,身影缓缓沉入冥河之中,消失不见。它完成了它的承诺,接下来的路,只能靠联军自己了。
根据地图指引,联军没有选择直线深入,而是沿着一条蜿蜒曲折、标记着相对安全符号的路径前进。舰队无法在如此不稳定的环境中飞行,众人只能收起星舟,结成紧密的防御阵型,徒步跋涉。
每一步踏在松软的骨粉沙砾上,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格外刺耳。视线所及,除了灰白与焦黑,几乎没有其他色彩。偶尔能看到一些扭曲的、如同被无形力量拉扯过的枯树残骸,或是半埋在沙土中的巨大、不知名生物的惨白骨架。
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由无数破碎墓碑堆积而成的乱葬岗。墓碑上的文字早已磨损不清,只能感受到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不甘。按照地图指示,需要绕过这片区域。
然而,就在队伍即将转向时,异变突生!
乱葬岗中,那些破碎的墓碑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紧接着,无数道半透明、面容扭曲、眼神疯狂的魂影从墓碑下、从沙土中钻出,发出无声的尖啸,如同潮水般向联军扑来!这些便是渡厄冥使提到的“疯魂”!它们早已失去了理智,只剩下吞噬生者魂气的本能!
“结阵!防御!”降龙罗汉厉声喝道。
僧兵们立刻口诵真言,佛光连成一片,化作一道金色的光墙。北冥修士则释放出凛冽寒气,在佛光外围构筑起冰霜壁垒。火域战士怒吼着挥出烈焰,灼烧着靠近的疯魂。
疯魂撞击在防御阵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不断有疯魂在佛光与烈焰中消散,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前仆后继,疯狂冲击!更麻烦的是,一些疯魂竟然能穿透物理层面的冰墙,直接攻击修士的神魂!
“紧守灵台!意守丹田!”各派长老纷纷呼喝,帮助门下弟子稳定心神。
陈羽没有出手,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疯魂潮的后方。在意剑的感知中,他察觉到一股更加隐蔽、更加阴险的气息潜伏着。那是“心魔幻影”!它们没有实体,而是直接针对心灵弱点进行攻击。
果然,很快就有修士出现了异常。一名年轻的北冥弟子突然双眼赤红,对着身边的同门挥剑砍去,口中嘶吼着“叛徒!你们都是叛徒!”。另一名火域战士则突然抱头蹲下,发出恐惧的尖叫,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景象。甚至有一名修为较浅的僧兵,脸上也露出了挣扎之色,诵经声变得断断续续。
心魔幻影,正在放大他们内心的恐惧、猜疑和过往的阴影!
“意剑——镇魂清心!”
陈羽终于动了。他并指如剑,并非攻击实体,而是凌空划出一道道蕴含着宁静、平定意境的无形剑痕。这些剑痕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扫过整个联军阵型。被剑意扫中的修士,顿时感觉一股清凉的气息涌入识海,躁动的心神迅速平复,那些幻听幻视也减弱了许多。那几个被心魔影响的修士,也眼神恢复清明,惊出一身冷汗。
然而,心魔幻影极为狡猾,一击不成,立刻改变策略。它们不再分散攻击,而是集中力量,幻化出针对联军中核心人物的、极其逼真的幻象!
在降龙罗汉眼中,他看到了早已圆寂的恩师在指责他佛法不精,导致弟子伤亡惨重;在北冥雪眼中(她虽未亲至,但其一道神念化身随军),她看到了北冥玄宫在魔潮中覆灭,冰宫崩塌,门人哀嚎;在炎煌的一道火焰分身眼中,他看到了离火神宫被深渊吞噬,亿万火域子民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这些幻象直指内心最深的恐惧与责任,极其恶毒!即便是降龙、北冥雪化身这等强者,心神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剧烈波动,防御阵线随之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就在这关键时刻,陈羽的目光,却穿透了重重幻象,锁定了一个隐藏在疯魂潮深处、不断散发出诱导波动的心魔幻影本体!那幻影无形无质,却在意剑的感知中,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般清晰!
“找到你了!”
陈羽眼神一冷,识海意剑光芒大盛!这一次,他动用的并非镇魂之意,而是融合了“洞察”与“斩缘”的独特剑意!
“意剑——破妄斩因!”
一道细微到极致、仿佛能切割因果线的透明剑丝,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斩向了那心魔幻影与它所制造的那些致命幻象之间的“因果联系”!
嗤!
一声轻响,仿佛琴弦断裂。降龙罗汉眼中的“恩师”、北冥雪化身眼中的“覆灭景象”、炎煌分身眼中的“末日火海”……所有逼真的幻象,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瞬间消散无踪!而那心魔幻影本体,则发出一声凄厉的、只有灵魂能感知的尖啸,如同被抽走了根基的烟雾般,彻底溃散!
心魔之源被斩,剩下的疯魂虽然依旧疯狂,但威胁大减。联军稳住阵脚,佛光、玄冰、烈焰齐出,很快便将这片区域的疯魂清扫一空。
战斗结束,荒原暂时恢复了死寂。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刚才的心魔攻击,实在太防不胜防了。
陈羽缓缓收剑,脸色略显苍白。连续动用高强度的意剑,尤其是斩断因果联系的“破妄斩因”,对他的神魂消耗极大。但他眼神却更加明亮。经过实战检验,他对自己新领悟的剑意运用,越发得心应手。
“此地不宜久留,尽快通过这片乱葬岗区域。”陈羽下令道。
队伍再次启程,踩着满地的魂屑,绕过了那片令人不安的墓碑之林。根据地图,前方将会遇到更加诡异的“回音峡谷”和“记忆沼泽”。每一步,都将是意志与智慧的双重考验。
而陈羽知道,这荒原,不过是噬魂之主为他们准备的开胃小菜。真正的挑战,还在那万魂哭墙之后。他的剑,需映照己心,亦需洞彻前路。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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