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莽草原的夏夜，果然如徐凤年所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们没有带太多随从，只让青鸟和两个熟悉地形的北莽向导跟着，骑着温顺的老马，慢悠悠地走进草原深处。唐婉背了个小药篓，里面装着驱蚊的草药和几张空白的画纸，她说要把银河落在草地上的样子画下来。
夕阳没入地平线时，草原被染成一片金红。远处的羊群像散落的珍珠，牧民的蒙古包升起袅袅炊烟，马头琴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草原独有的辽阔与温柔。
“就在这里扎营吧。”徐凤年勒住马，指着一处背风的坡地，坡下有潺潺的溪流，抬头能看见整片天空。
向导们熟练地搭起帐篷，燃起篝火。唐婉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草图，画里的银河是淡紫色的，像一条流淌的河。徐凤年走过去，递给她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先吃点东西，等星星出来再画也不迟。”
唐婉接过来，小口咬着，目光却没离开天空。暮色渐浓，第一颗星星亮起来时，她忽然“呀”了一声，指着天边：“你看！是启明星！”
徐凤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颗星星格外明亮，像嵌在黑丝绒上的钻石。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徐骁抱着他在北凉王府的屋顶看星星，说“天上的星星，都是战死的将士变的，你看那颗最亮的，就是爹的老兄弟”。那时候他不懂，只觉得星星冷得像冰，如今再看，却觉得每颗星都带着温度。
“草原的星星，比互市的亮多了。”唐婉仰着头，眼睛里映着漫天星光，“好像伸手就能摘到。”
徐凤年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能闻到她发间青草的香气。“北莽的老人说，人去世后会变成星星，守护着自己在意的人。”他轻声道，“你说，那些在战场上死的人，会不会也在天上看着我们？”
唐婉转过头，火光在她眼里跳动：“我想会的。他们肯定希望我们能好好活着，把日子过成他们没来得及看的样子。”她顿了顿，从药篓里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冰莲花瓣，“这是我磨的冰莲粉，泡茶喝吧，能安神。”
篝火噼啪作响，溪水潺潺流淌，远处传来马的嘶鸣。两人捧着温热的茶碗，谁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直到银河像一条发光的丝带，横亘在夜空里。
“真像画里的样子。”唐婉轻声感叹，拿起画纸和炭笔，借着篝火的光开始勾勒。她画得很慢，一笔一画都很认真，连银河里星星的疏密都细细描摹。
徐凤年没有打扰她，只是看着她低头作画的侧脸。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草地上，长长的，偶尔被风吹得晃动，像在跳舞。他忽然觉得，这草原的星夜再美，也美不过她认真的模样。
“画好了。”唐婉把画纸递给他，上面的银河果然是淡紫色的，草地上还画了两个依偎的人影，旁边拴着两匹马，马背上的行囊里露出半束薄荷。
徐凤年接过画纸，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脸上却都带着笑。
“等回到互市，把它裱起来，挂在新盖的房子里。”徐凤年说。他说的新房子，就是计划建在药圃旁的那座，最近工匠们已经开始打地基了。
唐婉的脸在火光下红扑扑的：“好啊，还要在旁边挂老画师画的《互市春景图》。”
夜深了，向导们已经睡下，篝火渐渐弱下去，只剩下一堆红炭。徐凤年添了些柴，火星子噼啪往上跳，映亮了周围的草地。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唐婉。
是个小小的银质香囊，上面刻着并蒂莲，打开来，里面装着晒干的金银花和薄荷，正是唐婉给他的那些。“上次你说喜欢银器，让工匠打了个，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唐婉接过来，香囊入手微凉，香气却很暖。她低头看着上面的并蒂莲，忽然抬头问：“徐凤年，你说……我们会不会像这并蒂莲一样，一直守在这里？”
徐凤年看着她眼里的星光，认真地点头：“会的。只要你愿意。”
唐婉没说话，只是把香囊紧紧攥在手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银河在他们头顶静静流淌，草原的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仿佛在应和着这未说出口的心音。
天快亮时，徐凤年被一阵轻响吵醒。他走出帐篷，看见唐婉站在溪边，正对着初升的朝阳轻声说着什么，手里还捧着那个银香囊。朝阳的光洒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连头发丝都闪着光。
他没有走过去，只是远远地看着。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就像这草原的星夜，只要记在心里，就永远不会褪色。
回程的路上，唐婉把那幅银河图小心翼翼地收在药篓里，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徐凤年骑着马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忽然觉得，这趟草原之行，比任何巡边都更有意义。
互市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远方，炊烟袅袅，人声鼎沸。唐婉勒住马，回头对徐凤年笑：“你看，我们到家了。”
徐凤年看着那片熟悉的土地，又看了看身边的人，心里一片温暖。是啊，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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