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星河,名不虚传。
置身于此,仿佛沉入了一片由星光和寂寥构成的海洋。
星辰无数,却大多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珍珠,静静地悬浮在无垠的虚空中。
它们散发出的,并非生机与活力,而是一种沉淀了万古的疲惫与遗忘。
星光流淌,如同无声的河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渗透神魂的寒意,轻轻冲刷着众人的意识。
甫一进入,慕容九便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脑海中一些久远的、关于师门琐碎日常的记忆片段,竟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被水浸湿的墨迹。
她心中一凛,连忙紧守剑心,那丝混沌特性自主运转,如同一层薄纱,勉强抵御着这股无形的遗忘之力。
白素亦是如此,她感觉自已对星辉规则某些细微分支的理解,正在缓慢流失,仿佛有看不见的橡皮在擦拭她的认知。
她不得不将星辉内敛,紧紧护住核心的道基,脸色凝重地观察着这片诡异的星河。
无痕默默守护在依旧昏迷的林战身旁,他的阴影之躯在此地似乎受到的影响较小,但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老蝰盘在王起肩头,显得有些焦躁,似乎这片星河让它很不舒服。
王起是众人中受到冲击最大的。
他本就神魂受损,力量枯竭,此刻那无处不在的遗忘之力如同无孔不入的寒气,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试图抹去他关于战斗、关于刀道、甚至关于自身存在的记忆片段。
剧痛从灵魂深处传来,比肉身的伤势更加难熬。
但他只是微微蹙眉,眼神依旧清明如刀。
他的混沌核心即便近乎干涸,其本质也远超寻常,那包容与定义的特性,让他对这种层面的侵蚀有着极强的抗性。
他强忍着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死寂的星河。
这里,就是寂渊所说的另一处“漏洞”?另一位古老反抗者的沉眠之地?
星河流淌,无声无息。除了那侵蚀记忆的诡异力量,暂时并未发现其他明显的危险。
但一种潜藏的巨大悲伤与不甘,却如同星河本身的背景辐射,弥漫在每一寸空间。
“这些星辰……好像有些不对劲。”白素忽然轻声开口,她指向远处一片相对密集的星域。
那些星辰的排列,隐约构成了一种扭曲的、类似某种生物的轮廓,但那轮廓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意味。
王起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混沌感知艰难地延伸过去。
下一刻,他瞳孔微缩。
那不是自然的星辰!那些“星辰”,是一具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不知名生物的……骸骨!
它们的骨骼呈现出冰冷的玉石或金属光泽,历经了无尽岁月,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残痕!
星辰的光芒,正是从这些骸骨的某些关节或核心处散发出来的!
整片遗忘星河,难道是由无数远古巨兽或神魔的尸骸构成的?!
这个猜测让众人背脊发凉。究竟是何等惨烈的大战,才会让如此多的恐怖存在陨落于此,化作了这片永恒的星墓?
就在这时,王起掌心中那枚早已失去光泽、仅剩一点本源的混沌核心碎片(源自“斗战”断剑),忽然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牵引感,指向星河深处某个方向。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应着它。
“去那边看看。”王起声音沙哑,当先朝着牵引感传来的方向缓缓飞去。
他必须抓紧时间,在自身被遗忘之力彻底拖垮前,找到寂渊所说的线索。
众人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巨大的星骸之间。
近距离观看这些骸骨,更能感受到其生前的恐怖。
有些骸骨上残留着巨大的爪痕或贯穿伤,有些则布满了诡异的腐蚀痕迹,甚至有些骸骨相互纠缠在一起,仿佛至死仍在搏杀。
空气中弥漫的悲伤与不甘愈发浓郁,甚至开始影响众人的情绪。
慕容九感到一阵莫名的悲恸,眼眶微微发热;白素则心生凄凉,仿佛看到了无数文明的终末;连无痕那冰冷的刺客之心,也泛起了一丝涟漪。
唯有王起,紧守道心,将那涌来的负面情绪强行压下,或者说……吞噬。
他的混沌核心如同最坚韧的熔炉,将这些外来的情绪也当作一种养料(或者说需要处理的杂质),艰难地维持着自身的稳定。
飞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景象再次变化。
星骸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空旷的虚空。
虚空的中央,悬浮着一具……与众不同的“骸骨”。
那并非生物骨骼,而是一具庞大无比的、由某种暗金色金属构成的……机关造物的残骸?
它形似一只展翅欲飞的巨鸟,但双翼已然折断,躯干上布满了巨大的破洞,核心处是一个空洞,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挖走了。
即便如此,它依旧散发着一种超越了在场所有星骸的、精妙而威严的气息。
而在那空洞的核心处,一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七彩光芒,正在顽强地闪烁着!
是那活性污染?!它竟然抢先一步来到了这里?它在这具机关造物的核心处做什么?
王起眼神一寒,正欲上前——
“嗡……”
那具暗金机关鸟的残骸,猛地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仿佛来自灵魂本源的嗡鸣!
残骸表面那些黯淡的符文骤然亮起了一瞬,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意念混合着无尽的悲伤与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向众人!
这意念并非攻击,更像是一段失控的、最后的“记忆回放”!
刹那间,众人眼前景象剧变!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片辉煌而庞大的机械神国之中,无数精密的齿轮在转动,能量洪流在预设的轨道中奔腾,冰冷的逻辑统治着一切。
然后,“它们”来了——无法形容其形态,只能感受到那冰冷、漠然、如同看待蝼蚁般的“视线”。
规则被强行改写,逻辑陷入悖论,能量失控暴走……神国在哀鸣中崩塌,无数的机关造物在绝望中自毁或被分解……最后,是这具核心造物被强行挖去“心脏”,如同垃圾般被丢弃到这遗忘之地……
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切割着众人的神魂。
那是一个高度发达的机械文明被“观测者”无情收割、毁灭的全过程!
“啊!”白素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星辉剧烈摇曳,这记忆冲击对她这种依赖规则的存在伤害尤甚。
慕容九也是剑意震荡,紫电雷光明灭不定。
无痕身影一阵模糊,几乎要从阴影状态被强行打出。
老蝰更是直接晕厥过去。
王起首当其冲,那庞大的、充满了逻辑悖论和绝望情绪的机械意念疯狂冲击着他的识海,试图将他也同化成这悲伤记忆的一部分!
他的混沌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疯狂地分解、吞噬这些外来信息,但数量太过庞大,质量太高,他的七窍开始渗出淡金色的血液,身形摇摇欲坠!
而就在这时,那点栖息在残骸核心处的七彩活性污染,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活跃起来!
它不再隐藏,而是化作一道细微的七彩流光,如同最狡猾的毒蛇,沿着那失控的记忆洪流,逆流而上,直刺王起的眉心!
它要趁王起抵御记忆冲击、心神最为脆弱之际,进行夺舍或污染!
内外夹击!危在旦夕!
慕容九和白素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被那狂暴的记忆洪流死死压制,自身难保!
就在那七彩流光即将触及王起眉心的刹那——
王起那原本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眸中,不再是混沌,也不是清明,而是一种……绝对的“空”!
仿佛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杂念,都在这一刻被强行“归零”!
他并未去看那袭来的七彩流光,也没有去对抗那狂暴的记忆洪流。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右手食指。
指尖之上,没有任何光芒,没有任何力量波动。
只有一点极致的“静”与“无”。
然后,他对着那点袭来的七彩流光,以及其后方那汹涌的记忆洪流源头——那具暗金机关鸟的残骸,轻轻一点。
“寂。”
一字出口,如同最终的审判。
那点七彩流光在距离他眉心尚有寸许之地,骤然凝固,然后如同被冻结的彩色冰晶,寸寸碎裂,化作最细微的尘埃消散!
那汹涌澎湃、充满了悲伤与悖论的记忆洪流,在触及他指尖那点“寂”之意蕴的刹那,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画面,全部戛然而止,然后如同退潮般,迅速缩回了那具暗金残骸之中!
残骸核心处那点原本微弱闪烁的七彩光芒,也随之彻底熄灭。
整个虚空,恢复了一片死寂。
只有那具暗金机关鸟的残骸,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记忆爆发只是一场幻觉。
王起放下手指,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强行施展这涉及存在根本的“归寂”一指,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本源。
“王起!”
慕容九和白素惊呼着冲上前,扶住他几乎软倒的身体。
王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具暗金残骸。
在方才那“归寂”一指触及残骸的瞬间,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被深藏在残骸最底层的……求救信号?
或者说,是一段加密的……日志?
那并非针对他,而是这具残骸的造物主,在彻底沉寂前,留下的最后信息。
信息指向的,是这具残骸被挖走的“心脏”所在的方向——那同样在这片遗忘星河之中,一个被称为“逻辑坟场”的地方。
而信息的末尾,是一个不断重复的警告:
“……小心……‘心渊’……它在……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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