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初秋的夜幕,悄然笼罩了苏黎世。利马特河畔灯火阑珊,倒映着城市的宁静。然而,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那座庄严的主演讲厅内,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凝重得如同水晶。为期数日的“第一届黎曼猜想致敬讨论会”即将落下帷幕。过去的几天里,数学界最顶尖的头脑们轮番登场,展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进展:希尔伯特将几何直觉锻造成分析利刃,嘉当揭示了奇点背后深邃的几何坍缩,哈代与李特尔伍德则亮出了圆法这一横扫加性数论的崭新兵器。思想的激荡如阿尔卑斯山的雷暴,震撼着每一位与会者。
但此刻,所有关于具体定理、猜想和方法的喧嚣都已平息。会场内鸦雀无声,一种远超学术研讨的、近乎宗教仪式般的庄严感攫住了每一个人。讲台上方,伯恩哈德·黎曼那幅着名的、带着沉思与忧郁的肖像,在灯光下静静凝视着下方。而在其侧下方,那幅由哥廷根提供的、艾莎·黎曼的较小肖像——画中那苍白的面容、巨大的眼眸中闪烁着超越病痛的智力光芒——仿佛也注入了生命,与整个会场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大卫·希尔伯特走上了讲台。他并未携带任何笔记或幻灯片,也没有站在放置黑板的位置。他仅仅是站在讲台中央,身着深色正装,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他目光扫过台下——那里坐着庞加莱学派的代表、哈代与李特尔伍德、嘉当、以及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面孔稚嫩却目光炽热的年轻数学家。这是一次跨越学派、国籍和代际的聚集,只为同一个名字,同一个梦想。
“先生们,女士们,”希尔伯特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大厅的每个角落,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我们为期数日的讨论会,即将结束。我们探讨了工具,交流了进展,碰撞了思想。然而,在这一切之前,在这一切之后,有一个名字,一个家族的名字,如同苍穹之上的双星,照耀并指引着我们脚下的每一步。我们今日在此所做的一切,皆源于他们的赐予。”
他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仿佛在积蓄力量,也为了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那名字的重量。
“因此,本次会议的最后一项,也是最庄严的一项议程,并非展望未来,而是回归本源。并非授予荣誉,而是确认一种早已存在的、永恒的事实。”
他再次环视全场,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两幅肖像上。
“根据黎曼奖管理委员会的一致决议,并得到哥廷根大学、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及主要资助方的共同认可,”希尔伯特的声音陡然提升,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现在宣布,首届黎曼奖——这项旨在表彰在数论领域做出划时代、开创性贡献的数学家的最高荣誉——在此追授予两位逝去的天才。”
整个会场,连呼吸声都几乎消失了。
“第一位,”希尔伯特的声音如同洪钟,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伯恩哈德·黎曼教授!”
掌声如同压抑已久的春雷,骤然爆发,持久而热烈,充满了无限的敬仰与缅怀。希尔伯特等待掌声稍歇,继续他的颂词,他的话语不再是陈述,而是定义历史的铭文:
“我们追授此奖予黎曼教授,因为他在一片欧几里得几何的平坦大地上,看见了弯曲的空间;因为在所有人都满足于初等函数的解析操作时,他建造了黎曼曲面,为我们打开了复分析宇宙的无限维度;更因为,在他那篇看似谦逊的论文《论小于给定值的素数个数》中,他以一种石破天惊的直觉,指出了零点之路的方向。他将素数这盘散沙,与一条复平面上的神秘曲线永恒地联系在一起。他未曾证明他的猜想,但他创造了猜想得以存在的世界。他是我们的普罗米修斯,从思想的奥林匹斯山,为我们盗来了照亮数论最深黑夜的天火!”
掌声再次如潮水般涌起,许多老数学家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希尔伯特的话,道出了他们毕生的信仰。
接着,希尔伯特的目光转向了那幅较小的肖像,他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对先驱的崇敬,变为了一种更复杂、混合着无尽惋惜、深刻理解乃至某种近乎父辈骄傲的情感。
“第二位,”他的声音变得深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艾莎·黎曼小姐!”
这一次,掌声更加复杂,充满了唏嘘、惊叹与一种迟来的、汹涌的认可。这掌声,献给那短暂如流星却璀璨夺目的生命,献给那被病痛囚禁却翱翔于数学星海的灵魂。
希尔伯特提高了声调,他的颂词如同在为一位女王加冕:
“我们追授此奖予黎曼小姐,我们的‘复分析公主’,因为在她父亲开辟的疆域上,她看见了不同的风景。当世人仍在用分析的放大镜费力地观察零点时,她已用几何的双眼,为我们照亮了前路。她告诉我们,那条临界线并非孤悬于分析的虚空,而是某个高维流形舞步投射下的、必然的对称轴!她提出的‘解析拓扑动力学’,她构想的‘几何原子’,她指出的‘拓扑乘积公式’,无一不是在向我们宣告:素数的秘密,藏在几何的和谐之中;分析的规律,源于拓扑的必然!”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词都深深烙印在听众心中。
“她的一生,是一场与时间的悲壮赛跑。她输给了病魔,却为数学赢得了一个学派、两条新的分支、一种全新的范式!她的工作,即便部分湮灭,也如同埋藏深处的种子,如今已在我们的努力下破土而出,长成了这片茂密的数学雨林!今夜,我们追授这个奖项,并非施舍怜悯,而是承认一个事实:她,艾莎·黎曼,是她父亲思想真正的、最卓越的继承者与发展者,是点燃我们这个时代数学革命的火炬手!”
希尔伯特的声音达到了顶点,充满了预言般的力量:
“因此,今夜,我们并非在创造荣誉,而是在归还本就属于他们的荣光!黎曼奖,将永远以他们的名字为灯塔!此奖项的每一次颁发,都将是对他们不朽精神的重温,是对那条通往真理之路的再确认。它将指引所有后来者,无畏地走向数学真理最深处的黑暗与光明,去探索,去征服,直至零点之路的尽头!”
话音落下,掌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大厅,经久不息。这掌声,是数学界对自身起源的一次集体朝圣,是对两位引导了时代思潮的巨擘最崇高的致敬。许多年轻学子热泪盈眶,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两座学术丰碑,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一种对真理不计代价的追求,一种即使身处绝境也要让思想燃烧殆尽的决绝。
在掌声中,希尔伯特庄重地宣读了镌刻在黎曼奖章上的拉丁文铭文,一面是伯恩哈德·黎曼的名字与生卒年份,另一面是艾莎·黎曼的名字与生卒年份,下方是一句简洁的箴言:“per Geometriam ad Veritatem” —— “经由几何,抵达真理”。这句箴言,完美概括了黎曼父女,尤其是艾莎·黎曼,为数学指明的核心路径。
追授仪式结束,但会议并未立即散场。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与会者间流淌。人们没有急于离开,而是静静地坐着,或低声交谈,目光依然流连于那两幅肖像。希尔伯特的颁奖词,如同一篇伟大的史诗的终章,将过去几天所有零散的进展、不同的范式、激烈的争论,统一在了一个宏大叙事之下:这一切,都源于黎曼父女点燃的火种。
本届“黎曼猜想致敬讨论会”以此种方式落幕,其意义远远超出了一次学术会议。它是一次学术共同体的加冕礼,一次科学精神的圣化仪式。它正式将艾莎·黎曼的地位,提升到与她父亲并肩的、数论领域精神先知的高度。它宣告了“黎曼学派”的正式形成,并为未来数十年的数论研究,树立了以几何化和深刻抽象为核心的崇高标杆。
与会者们缓缓步出会场,苏黎世的夜风清冷。但每个人心中都燃烧着一团火。那团火,是黎曼父女留下的遗产,是零点之路尽头闪烁的、永恒的召唤。尽管地平线上,世界大战的阴云已隐约可见,但今夜,数学的圣火,已完成了一次庄严的传递。零点的未尽之路,在神圣的加冕之光中,延伸向了更加深邃、也更加充满希望的未来。
(第二卷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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