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满载而归的猎队身影出现在村口山脚下时，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孩子率先喊了一嗓子：
“回来啦！打猎的回来啦！”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原本寂静的村庄立刻沸腾起来，在家“猫冬”的男女老少几乎全都涌了出来，聚集在村口，翘首以盼。
孩子们更是兴奋得像一群小马驹，在雪地里又蹦又跳，扯着嗓子欢呼：
“哦哦！回来喽！有肉吃喽！”
“看！好大的野猪！”
“还有活的小猪崽！”
猎人们虽然疲惫不堪，浑身沾满泥雪，不少人的棉袄还被树枝刮破了口子，但迎着乡亲们热切、敬佩和喜悦的目光，看着孩子们那纯真的笑脸，所有的艰辛和危险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加倍的回报。
他们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王婶和几个妇女早就烧好了滚烫的姜汤，用大陶碗盛着，一碗碗地递到每个猎人手里：
“快，趁热喝了，驱驱寒气！”
“哎呦，这身上都挂霜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顾安东接过碗，辛辣的姜汤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冻得发僵的手指也渐渐恢复了知觉。
大队长陈传志看着地上那三头大野猪、两只捆着的狍子和三只哼哼唧唧的小猪崽，激动得满脸红光，他大手一挥，声如洪钟：
“好！太好了！咱们柳岔村的爷们儿都是好样的！没说的，今天咱们就开荤！先宰一头母猪，把猪下水、猪头肉都收拾出来，咱们今晚就吃大锅猪杂饭，管够！剩下的肉，过两天天再按工分和出力情况分！”
“好哦！”
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
命令一下，整个村子都像一部精密的机器般运转起来。
男人们负责宰杀清理野猪，妇女们则忙着刷洗大铁锅，准备柴火，淘米洗菜。
孩子们围着处理野猪的地方，既害怕又好奇地看着，被大人笑骂着赶开，没一会儿又偷偷溜回来。
很快，村中空地上，几口最大的铁锅被架了起来，灶膛里柴火熊熊，映得周围一片通红。
切好的猪心、猪肝、猪肺、猪肠连同大块的猪头肉、猪骨被倒入锅中，加入姜片、野葱、干辣椒和珍贵的花椒大料，大火猛煮。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辛香，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柳岔村的上空，勾得人馋虫涌动，连平日里最沉稳的老人都忍不住频频望向那几口翻滚着油花的大锅。
另一边小毛蛋他们像个小泥鳅似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最后精准地找到了正蹲在磨盘边，跟几个年轻后生吹嘘自己如何勇抓小猪崽的山娃。
“山娃哥！山娃哥！”
毛蛋一头扎进山娃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拽住他的棉袄袖子，仰着圆乎乎的小脸，眼睛瞪得像黑葡萄，亮晶晶地满是渴望，
“你快给我讲讲！你们是咋打到大野猪的？还有那傻狍子，它真的那么傻吗？你快讲嘛！”
山娃正在兴头上，被毛蛋这么一缠，更是来了精神。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把自己在故事里的形象又拔高了几分。
“嘿！毛蛋你小子可问对人了！”
山娃一把将毛蛋抱起来，放在磨盘上，让自己能平视他，然后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你山娃哥我啊，当时就埋伏在灌木丛后面，手里攥着猎叉，眼睛瞪得比你现在还大！就看见那老野猪，嚯！像个小山包似的，那獠牙，有这么长！”
他夸张地用手比划着，引得旁边几个半大小子也围了过来。旁边的老人也竖起了耳朵。
“它吭哧吭哧地拱地，可吓人了！但是咱不怕！”
山娃一拍胸脯：
“后来李炮头‘嘭’一枪，打中它脖子，它还不服气，还想冲呢！这时候，顾知青，对，就是救你那个顾哥哥，‘嘭’又一枪，直接撂倒一头大母猪！那叫一个准！”
毛蛋听得张大了嘴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紧张地问：
“然后呢然后呢？小猪崽是咋抓的？”
“嘿嘿，说到抓小猪崽，那可就是你山娃哥我的本事了！”
山娃得意地扬起了下巴，“那母猪被顾哥哥放倒了，剩下几个小猪崽吓得到处乱窜，吱哇乱叫！我跟狗剩哥，一个拿叉子拦，一个拿绳子套，三下两下，就把它们全都摁住了！那小猪劲儿可不小，蹬得我满身是雪！”
他边说边做出扑抓的动作，逗得毛蛋咯咯直笑。
“那傻狍子呢？它真的会回头看吗？”
毛蛋又追问。
“那可不！”
山娃来了劲，模仿着狍子的样子，歪着头，做出一种茫然又好奇的表情：
“它就那样，你吓它，它不赶紧跑，反而停下来，就这么看着你，心里肯定琢磨：
‘咦？刚才啥玩意儿响了？’你说傻不傻？顾哥哥一下子扑过去，就抱住一只！那狍子还傻乎乎地看着他呢！”
“哇！”
毛蛋发出惊叹，小脸上满是向往，“顾哥哥真厉害！山娃哥你也厉害！”
他扯着山娃的袖子摇晃，“等我长大了，也要跟你们一起去打猎！我也要抓傻狍子！”
“行！等你再长高点儿，哥带你去！”
山娃被捧得飘飘然，满口答应。
毛蛋依依不舍地从磨盘上滑下来，还一步三回头地喊：“山娃哥，你明天还得给我讲！讲狼群！讲你们怎么用火把它们吓跑的！”
“好好好，明天讲！”
山娃笑着挥手。
米饭蒸熟了，是掺了金黄板栗粉的杂合饭，香气扑鼻。
妇女们将煮得烂熟入味、汤汁奶白的猪杂连汤带肉，一大勺一大勺地浇在热气腾腾的米饭上。
开饭了！
没有桌椅，大家就端着碗，或蹲或站，围聚在锅灶旁的空地上。
碗里是堆尖的、油光锃亮的猪杂饭，每一口都充满了扎实的肉感和极致的鲜香。
场面其乐融融。
有老人把自己碗里的肉块夹给眼巴巴瞅着的孙子：
“爷爷牙口不好，你多吃点，长身体。”
有老头把自己分到的肥肠挑给老伴：
“你爱吃这个，我嫌腻。”
有新结婚的小夫妻，丈夫悄悄把碗里的猪肝夹到妻子碗里，妻子则红着脸又把一块瘦肉还了回去。
孩子们更是吃得满嘴流油，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碗里的饭还没吃完，就又眼巴巴地望着锅里，被大人笑骂是“石榴肚子”（形容贪吃）。
王婶特意给顾安东盛了满满一大海碗，底下是结实的米饭，上面铺了厚厚一层猪肝、猪心和最好的瘦肉，汤汁浸透了每一粒米。
“安东，多吃点！这次可多亏了你了！”
王婶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猎人和村民都听到了，纷纷投来赞许和感激的目光。
顾安东端着这碗沉甸甸、香喷喷的猪杂饭，看着周围村民们质朴而满足的笑脸，听着孩子们的嬉闹和大人们的谈笑，感受着这浓浓的人间烟火气和集体分享的温暖，他觉得这是自己来到柳岔村后，吃过的最香、最暖心的一顿饭。
他大口吃着，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连心底最后一丝因远离家乡而产生的彷徨，似乎都被这碗热饭和这份温情彻底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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