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东的日子按部就班地过了起来。
每日早起、打扫、看材料、跟着老李跑东片的村子，核对山货的预产情况，偶尔也帮着赵大姐整理各大队妇女主任报上来的编织品、禽蛋类副业统计。
办公室的热水几乎成了他的固定差事，他也渐渐习惯了那竹壳暖壶的分量和锅炉房氤氲的水汽。工作算是慢慢开了头，虽然琐碎，但一点点理出了些脉络。
这天上午，他正伏在办公桌上，对照着往年的收购记录，核验一份新送来的公社报表，门卫大叔的声音在办公室门口响起：
“顾安东同志，有人找！”
他应了一声，放下笔，心里有些纳闷。
走出办公室，穿过略显空旷的走廊，来到县政府大门洞开的口子处，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韩瑜和沈慧心。
韩瑜推着那辆旧自行车，车把手上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沈慧心站在旁边，脸颊被风吹得微红，眼睛里却闪着光。
“你们怎么来了？”
顾安东快步迎上去，有些惊喜，又带着疑惑。
韩瑜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用力拍了拍顾安东的胳膊：
“好事！天大的好事！”
他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去解那个帆布包。
沈慧心站在稍后一点，嘴角含着清晰的笑意，看着顾安东，轻声补充道：
“是稿子的事，《黑土心声》，有回音了。”
顾安东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音？”
“是啊！”
韩瑜已经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以及卷在一起的几份报纸，“市里的《黑省日报》编辑部来的信！还有报纸！咱们的稿子，选用了一部分，登出来了！”
他把信封和报纸一股脑儿塞到顾安东手里，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编辑还表扬了我们，说咱们的稿子有生活气息，真实！而且，按选用字数，给了稿费！不多，但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些！”
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喏，这是明细，我的，思安的，招娣的……大家都让我俩一定亲自给你送来，让你第一个看到！”
顾安东接过那沉甸甸的信封和带着油墨香的报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边缘。
他低头看去，报纸副刊的版面上，赫然印着熟悉的标题和那个共同的名字——“龙江县青山公社柳岔村知青点集体创作”。
韩瑜那篇关于水坝建设的通讯、周卫国的农业小窍门、林招娣描写乡村妇女的短文……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篇章，此刻变成了规整的铅字，静静地呈现在眼前。
风吹过，卷起报纸的一角，哗啦轻响。
顾安东抬起头，看向面前两张洋溢着激动与喜悦的年轻面孔，韩瑜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编辑部信里的具体内容和村里大家拿到补贴后的兴奋劲儿，沈慧心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明亮地看着他，仿佛在分享一种无需言说的共鸣。
顾安东看正好中午了，也到了下班的点，便对两人说：“走，先吃饭去。”
他领着韩瑜和沈慧心，穿过县政府门前那条还算宽敞的土路，走进了斜对面的国营饭店。
饭店里弥漫着油烟和饭菜混合的气味，人声略显嘈杂。他们找了个靠墙的方桌坐下。穿着白色围裙的服务员拿着小本子过来，语气平淡地报了几个今日供应的菜名。
顾安东没多犹豫，要了一个红烧肉，一个白菜炒粉条，一个葱花炒鸡蛋，外加一个土豆丝，一共四个菜，又点了三两大米饭。
“嚯，安东，你这可是大手笔啊！”
韩瑜看着顾安东数出钱和粮票递给服务员，忍不住低呼一声，脸上满是惊讶和不好意思。沈慧心也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觉得这太破费了。
“难得来一趟，算是……庆祝。”
顾安东笑了笑，语气平静，将找回来的零钱和粮票仔细收好。他心里也清楚这顿饭的花销不小，几乎抵得上他好几天的伙食费，但今天这消息，这故友重逢的喜悦，让他觉得值得。
等菜的功夫，韩瑜又迫不及待地拿出那份报纸，翻到登着他们文章的那一版，指给顾安东看那些已经看过但依旧新鲜的铅字，低声重复着编辑部信里的一些话，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沈慧心则安静些，偶尔补充一两句村里其他人的反应，目光不时扫过顾安东，带着一种分享喜悦的温暖。
菜陆续上来了。油亮喷香的红烧肉，热气腾腾的白菜粉条，金黄的炒鸡蛋，清爽的土豆丝，实实在在地摆了一桌子。白色的米饭冒着诱人的热气。
“快，动筷子，都饿了。”顾安东拿起筷子招呼道。
韩瑜早就按捺不住，率先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满足地咀嚼起来，含糊不清地说着：“香！真香！比咱们知青点的大锅菜强多了！”
沈慧心吃得斯文，小口吃着米饭，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又尝了尝土豆丝，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顾安东看着他们，自己也胃口大开。
他吃着菜，听着韩瑜絮叨着村里最近的趣事，偶尔问一句沈慧心文章修改时的细节，这顿在嘈杂国营饭店里的午饭，因为这份共同的喜悦和情谊，变得格外有滋有味。
韩瑜吃得鼻尖冒汗，还在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下次要写什么题材，沈慧心轻轻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听着，偶尔抬眼看看顾安东，又很快垂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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