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上,南晏修就着晃动的灯笼细看银针。
琉璃灯罩里烛火忽明忽暗,照得他眉间朱砂痣如凝血珠。
银针尖端那点暗红在光下竟泛出诡异的靛青色,他忽然攥紧扶手,沉香木雕花上顿时裂开细纹。
是...雷公藤...每个字都像从齿间碾过,惊得车外夜鸦扑棱棱飞散。
墨色官服下摆沾着的酒渍早已干涸,此刻却隐隐透出苦杏仁的气味。
墨昱拿着刀的手一颤,炭火哔剥声中听见自己发紧的嗓音:王爷是说苏公子是中毒所致?
他确实中了毒,可那毒不过令他昏睡。
南晏修突然冷笑,银针在灯笼映照下划出森冷弧光,偏有人算准了苏见轩醉酒必饮醒酒汤的规矩。
针尖挑起灯笼纱罩,火焰地窜高半尺,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杀意:雷公藤遇甘草便成穿肠毒,呕血不过表象,真正要命的是...
指尖银针突然刺入车壁,入木三分:那味混在毒里的马钱子,会让人在呕血时喉骨痉挛,生生憋死自己。
车帘忽被夜风掀起,远处更夫梆子声遥遥传来,竟带着几分丧钟的余韵。
好精细的杀局!墨昱声音发颤,连苏家惯用的老府医开甘草醒酒汤的旧例都算进去了...
南晏修忽然以指蘸茶,在紫檀小几上画出一道血痕般的红线:下毒之人不仅要他死...
指尖重重碾过茶渍,还要他死得像是饮酒过量,连仵作的银簪都探不出异样。
再去查万花戏楼。他忽然敲响车壁,特别是今日...苏见轩去台后发生了什么。
话音未落,他忽然从袖中缓缓掏出一颗糖莲子,指尖微顿,似在思索什么。
南晏修不语,只将糖莲子含入口中,齿间轻碾,甜味散尽后,唇齿间却留着淡淡的苦味。
他眸色骤寒,猛地掀开车帘,夜风灌入,吹得灯笼剧烈摇晃,光影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明灭不定。
不回王府了。他嗓音低沉,却如刀锋出鞘,去拂云楼!
墨昱心头一跳:拂云楼?那不是月临烟……
南晏修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苏见轩死前最后见的,可不只是戏楼里的人。
车轮碾过青石长街,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
远处拂云楼的灯火在雨幕中晕开,像浸了血的纱灯。
南晏修突然烦躁地扯松了领口。
他告诉自己此行只为查案,却未察觉心底那丝隐秘的渴望——
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想听她带着颤音的解释,更想......亲手掐断那截雪白的颈子。
王爷,到了。墨昱的声音将他惊醒。
抬头望去,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正在风雨中摇晃,发出空洞的撞击声,宛如谁的心跳。
拂云楼内,沈霜刃正在台上抚琴。
窗外雨丝绵密,檐角滴落的雨水敲在青石上,扰得她心烦意乱。
指尖一滑,本该清越的泛音竟错了一拍,虽无人察觉,她却暗自蹙眉——今日这雨,下得实在恼人。
琴音刚落,她起身敛袖,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刚踏入房门,身后木门“咔哒”一声合上,她还未来得及回头,手腕便被人一把扣住!
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
她身形一旋,后背抵上坚硬胸膛,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打横抱起——
“谁?!”她指尖一翻,银针寒光乍现,却在嗅到那股熟悉的沉水香时骤然停住。
……是他。
沈霜刃抬眸,正对上南晏修那双幽深如墨的眼。
她眼尾微挑,似笑非笑:“王爷这是……不请自来?”
嗓音轻软,却藏着锋芒。
南晏修低笑一声,非但没松手,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烛火摇曳间,他垂眸看她,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眉梢眼角,似在审视,又似在回味。
那双眼深得像是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寒潭,偏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
临烟姑娘的银针,倒是收得挺快。
他指腹摩挲她腕间细嫩的肌肤,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脉搏不自觉地加快。
那触感带着薄茧,像是刻意要留下痕迹。
怎么,认出是本王,便舍不得下手了?
沈霜刃眼尾微扬,眸光潋滟如带钩的月,轻轻一挣,从他怀中滑落站稳。
王爷说笑了,哪有什么银针,这只是根银簪罢了。
她抚平袖口褶皱,笑意盈盈地掏出袖中一直准备好的银簪。
簪头雕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她指尖轻转,簪子在她指间灵活地打了个旋,况且若真的伤到王爷,这拂云楼明日就得被禁军围个水泄不通。
南晏修眸色一暗,忽然逼近一步,抬手捏住她下巴。
他的拇指按在她唇角,力道恰到好处地让她无法轻易挣脱,却又不会弄疼她。
月临烟。他嗓音低哑,带着危险的意味,苏见轩死前,最后见的人是你。
雨声渐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发出细密的敲打声。
厢房内烛火忽地一跳,映得两人影子在墙上交叠纠缠,似一场无声的博弈。
沈霜刃不退反进,微微仰头,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王爷这是......在审问我?
她吐息温热,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却让南晏修的眸色更沉。
你说呢?他低笑一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临烟姑娘这么聪明,不如猜猜,本王为何会在这个时辰......亲自来找你?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惨白的光照亮沈霜刃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像薄刃上掠过的寒芒。
让一个男人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堵住他的嘴。
她忽然踮起脚尖,朝着南晏修的唇就吻了上去。
这个动作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仿佛不是亲吻,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
这一吻来得又急又狠,带着几分刻意的挑衅。
她的贝齿重重碾过他的唇瓣,在唇齿相撞间故意咬破他的下唇。
铁锈味的血珠瞬间渗出来,在两人交缠的呼吸间晕开腥甜的气息。
南晏修呼吸一滞,扣在她腰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都泛出青白。
沉香木的佛珠手串硌在她后腰,每一颗珠子都像是烙进皮肉的戒律。
可沈霜刃没给他反客为主的机会。
她猛地后退一步,染着丹蔻的指尖抵在他渗血的唇上,轻轻抹去那抹艳色。
血迹在她指尖拖曳出旖旎的红痕,衬得她笑意愈发妩媚凉薄:王爷现在......还想问什么?
南晏修眸色幽深如墨,喉结剧烈滚动。
他抬手握住她作乱的手指,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月...临...烟...你好大的胆子...
她忽然用食指抵住他的唇,眼尾微挑的模样像只狡黠的狐狸,夜深了,王爷若是想问案子...
指尖顺着他的下颌线游走,最终停在突突跳动的颈动脉上,不如明日再来?
说罢她转身欲走,素白裙裾在青砖地上旋开半朵昙花。
可还未迈出半步,就被南晏修一把拽回。
他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料灼烧她的肌肤,沉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的一声闷响,她被抵在描金绘彩的雕花屏风上。
紫檀木的棱角硌得脊背生疼,屏风上绣着的交颈鸳鸯正在她耳畔厮磨。
南晏修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颈侧: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本王?
沈霜刃忽然轻笑出声,染血的指尖划过他滚动的喉结。
窗外适时炸响惊雷,照得她眼底水光潋滟:那王爷想如何?要临烟...偿命么?
雨幕如瀑倾泻而下,将拂云楼隔绝成孤岛。
屋内烛火剧烈摇曳,映在屏风上的两道身影彻底纠缠在一起。
南晏修的佛珠手串不知何时断裂,乌木珠子滚落满地,像一场溃败的清规戒律。
谁也没再提苏见轩的死——
至少今夜,这满室荒唐里,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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