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絮如揉碎的棉纱悬在天际,约瑟夫站在村口风蚀严重的界碑旁,怀中的柳条筐盛着十八枚棕纹鸡蛋——这是米诺斯人在青草节前后特有的对友人的谢礼,每枚蛋壳上都用茜草汁画着祈福的螺旋纹。
男人结束了在米诺斯村为老人们检查身体的工作,步伐一如既往,稳健从容,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慌乱了。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被全村老头老太围在一起劝说早点结婚的大龄剩男了。
他现在可是领了结婚证的七十六岁老剑圣!
“唔,先生闻起来像草药铺子打翻在面包窑里。”
闻着味儿飞回来的少女皱起鼻尖凑近约瑟夫怀中的皮囊,那是村民们赠送的硝制鹿皮,散发着杜松子与岩盐混合的独特气息。
“方才与妮娅聊了些什么有趣的事?”
“在聊您给老巴鲁爷爷治病那夜,还有您教孩子们用萤火虫粉在树皮上用通用语写信!”
“关于我的事情?”
“嗯嗯!”
“糖豆很想了解我的过去?”
在男人如此直白的问话之下,斯普林少女犹豫了一小会儿,手指不停的在身前搅动,随后又勾了勾鼻尖,最终才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嗯,想!很想!非常想!”
风突然转向,带来磨坊新麦的香气。
“你这孩子,这种事情直接问我就好了呀......想听的话,我多给你讲讲那些在我眼里稀松平常的小事。之前不是说过我隶属于勇者的近卫军团嘛。之前一直跟着勇者走南闯北,打过很多仗。那的确是一段充满了挑战和危险的日子,但也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经历之一。”
“当勇者...的近卫军可不容易,要懂很多知识,也要学很多技术,同时也得挑战很多东西。”
“......讲讲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吧,那次应该是在和勇者一道攻略迷宫的时候,我们下去的位置实在是太深了,物资供应不上,但时间又很紧迫,只能尝试着将迷宫里的魔物处理后吃掉。”
“那时候我们可是真吃了不少奇奇怪怪的魔物。不过有一说一,史莱姆居然还算可口,酸酸咸咸的,单独吃很一般,但是配上蕈兽身上的蘑菇卷着吃却很不错。”
“吃的很好?那可恰恰相反咯糖豆,那还是有能吃的东西的情况下。饿到极点的时候,我们几个队友把各自腰上的腰带解下来,混上迷宫里的苔藓煮熟后稀里糊涂的全吃掉了,我记得那是攻略掉那座迷宫最底层的倒数第二餐。”
“加隆那家伙到最后甚至把他的皮鞋吧唧吧唧吞进了肚子,说什么自己是半龙人穿皮鞋也没什么用干脆吃掉好了。拜托那可是附魔道具啊,就这么被他给吃进肚子了。”
“当饿到快出现幻觉的时候,他甚至还提议吃掉他的龙鳞。”
约瑟夫突然轻笑,眼尾皱纹里藏着苦涩,“那家伙总是这么乱来,居然真用匕首撬下三片护心鳞。放在火上烤成卷曲的奇怪形状,嚼起来像烧焦的桦树皮,脆脆的,稍微带点儿龙腥味。
“最绝望的时刻,我们终于在冰层下发现史莱姆巢穴。”
“它们的核心经过炙烤会变得透明,裹着烤蕈肉确实...”他停顿片刻,“能让人暂时忘记正在咀嚼的是魔物。”
“但真正可怕的从来不是饥饿。”剑圣的声音低沉,惊飞了枝头的知更鸟,“是看着战友们瞳孔逐渐涣散,却连为他们合眼的力气都没有,这样的事,我经历了很多次......”
他望向村外蜿蜒的商道,仿佛看见六十年间自己蹒跚走过的血路。
少女安静地数着他头发间的银丝,忽然注意到其中夹杂着几丝不自然的雪白——那是魔力透支的印记,在近卫军老兵身上常见。
“在跟魔族打仗的时候发生过很多残酷的事情,生死离别。战场嘛,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即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免不了出现死伤与牺牲。
在所难免,在所难免......和魔族角力、博弈、拼命。
不拼命不行啊,不是我们死,就是他们死,只有你死我活。他们占据了我们的土地,杀害我们的兄弟姐妹,这样的深仇大恨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下?
我说过的,勇者其实是个普通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其实我也一样。”约瑟夫的声音中充满了复杂。
“勇者大人......”她迟疑着开口,“真的只是普通人吗?”
“哈哈哈,是也不是,反正我觉得是。”
“一个普通的人而已,和我差不多吧,哈哈。”
约瑟夫的笑声惊起林间栖息的蓝尾雀:“他出生在王国时代北境的一个很小很小的骑士领里,上天保佑,眷顾他出生在还算富庶的骑士家。在十三岁之前一直过着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贵族生活。”
“勇者大人说他第一次举剑时,剑柄差点砸中自己脚背。”他比划着高度,“十一二岁的少年裹在父亲的铠甲里,活像会走路的铁皮桶。”
“直到有一天,他听说附近的骑士领被魔族尽数屠灭的消息。当地的国王发布了动员令,各地的贵族们开始派遣各自的军队,但收效甚微甚至节节败退。
或许是出于某种信念吧,那时候只有十三岁的勇者——谢天谢地,他长得很快,十三岁就像是个战士了。就穿着他老爹的铠甲,带着他老爹的铁剑,骑着一头老马就参了军。”
“就这样一路打,一路杀,一路晋升。从普通士兵,到骑士爵位,到成为职业者,再到统领军队。
再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收到了【勇者】的称号,随后就又成立了勇者小队,又有了勇者骑士团。
然后骑士团变兵团,兵团又变成军团。军团又下设亚人军团,近卫军团,先锋军团,后勤军团,民兵军团......扯远了,哈哈,我就是在近卫军团里服役的。”
暮色渐浓,归牧的牛铃声随风飘来。
约瑟夫讲述的勇者形象逐渐鲜活:在战壕里用头盔煮汤的炊事兵,偷穿精灵长老长袍的捣蛋鬼,面对魔族幼崽时收起利刃最后又抽出来的犹豫者......
糖豆仿佛看见历史书中的鎏金雕像褪去光环,变成会受伤会胆怯的血肉之躯。
“前前后后跟着勇者打了很久很久的仗,最后,魔王被打败了,魔族被赶回他们的保留地,第一次大陆战争结束后紧接着打了第二次大陆战争。再后来大陆联军变成了大陆联合议会,勇者去当了泰卡斯帝国的丞相,又去当了帝国皇家魔法学院的院长。终于一切都处理妥当了,就游走于大陆之上,少有人见其踪影。”
“大陆议会成立那日,勇者躲在钟楼喝得烂醉。说梦见所有战死者坐在云端审判自己。”
晚霞将他侧脸染成古铜色,“其实我们都明白,所谓勇者不过是......”
风突然卷走未尽的话语,糖豆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水光。
林间传来夜枭的啼叫,约瑟夫起身,护腕在白大褂长袍下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该回家了。”
“......嗯,先生。”
他接过糖豆递来的柳条筐,发现少女偷偷塞进了几朵蓝铃花——在泰卡斯地区的传说中,这是抚慰灵魂的礼物。
返程的小径铺满银杏落叶,糖豆忽然哼起勇者传奇的民谣片段。约瑟夫跟着轻声应和,走调的歌声惊动了溪边饮水的白鹿。
“到最后呀,因为养伤,再加上我也厌倦了打打杀杀——频繁的战争损耗消磨人性,我便觉得疲惫,便退役来到了这里。再后来,我想你也清楚了,糖豆。”男人轻轻抚了抚少女的头。
“再后来,遇到了糖豆?”
“是啊,遇到了你。并且还结婚了。”
“人生啊,就是这么奇妙,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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