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大军北上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短短十几天内，就传遍了天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了荆襄这片决定天下走向的土地上。
洛阳，魏王宫。
“混账！匹夫！安敢欺我！”
曹丕一把将手中的奏报，狠狠地摔在地上。他胸口的旧伤，因为愤怒而隐隐作痛，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王息怒，保重龙体啊！”一旁的侍中陈群，连忙上前劝慰。
“息怒？朕如何息怒！”曹丕指着地上的奏报，脸色涨得通红，“那关羽老贼，欺人太甚！真当朕的二十万大军，是纸糊的不成！刚打完一仗，就又想来摘桃子！”
朝堂之下，以曹真、夏侯尚为首的宗亲将领，个个义愤填膺。
“大王，关羽此举，是对我大魏的藐视！末将请命，愿提兵五万，南下增援襄阳，与那关羽老儿，决一死战！”曹真第一个站了出来。
“末将附议！必须给关羽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我大魏的天，还没塌！”夏侯尚也跟着请战。
然而，以华歆、王朗为首的士族老臣，却面露忧色。
“大王，不可冲动啊。”华歆出列说道，“江陵一战，我军元气大伤，国库空虚，百姓疲敝。此刻，实不宜再起大战。依老臣之见，我军应以坚守为主，固守襄阳、樊城，拖住关羽。待我军休养生生，恢复元气之后，再图反击不迟。”
“拖？要拖到什么时候？”曹真冷哼一声，“华太尉，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关羽陈兵汉水，日夜打造攻城器械，摆明了是要一鼓作气。我们若只守不攻，只会让军心涣散，士气低落！”
“曹将军此言差矣。兵法有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襄阳城高池深，又有满宠将军坐镇，粮草充足。关羽远道而来，利在速战。我军只要坚守不出，时日一久，其军心必乱，粮草必尽。到那时，我军再以逸待劳，出城反击，必能大获全胜。”华歆据理力争。
朝堂之上，主战派和主守派，吵作一团。
曹丕坐在王座上，听得心烦意乱。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做决定。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他既怕打了败仗，重蹈司马懿的覆辙；又怕一味退让，被人耻笑为懦弱。
就在他举棋不定之时，一个内侍匆匆来报。
“启禀大王，东吴遣使者求见！”
“东吴？”曹丕一愣，“宣！”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大殿。正是蜀汉丞相诸葛亮之兄，在东吴担任重臣的诸葛瑾。
“吴臣诸葛瑾，拜见魏王陛下。”诸葛瑾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子瑜先生，不必多礼。”曹丕强打起精神，“不知吴侯遣你前来，有何要事？”
诸葛瑾直起身，朗声说道：“我家主公听闻，蜀将关羽，不识天时，妄动刀兵，欲图襄阳。我家主公深感愤慨，认为此乃破坏天下安宁之举。故特遣臣前来，与大王商议，东西并进，共讨关羽，以安天下！”
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曹丕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看着诸葛瑾，想从他那张和善的脸上，看出一些真实的想法。
孙权会这么好心？主动要帮自己打关羽？
曹丕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信。他清楚地记得，几个月前，正是孙权背信弃义，想要偷袭荆州，结果被那个叫刘禅的小子，搅黄了好事。现在，他又跑来示好，安的什么心？
“吴侯有心了。”曹丕不动声色地说道，“只是，关羽兵锋正盛，不知吴侯，打算如何‘东西并进’啊？”
“我家主公的意思是，”诸葛瑾侃侃而谈，“由我东吴大都督陆逊，亲提大军，猛攻江夏、合肥一线，迫使关羽分兵回援。而魏王陛下，则可集结主力，在襄阳正面，与关羽决战。如此，关羽首尾不能相顾，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这个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
曹真、夏侯尚等人，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如果东吴真的肯出兵，那这一仗，就稳了！
但曹丕，却更加警惕了。他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阴谋。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子瑜先生，朕听说，前不久，你们也派了使者，去了江陵？”
诸葛瑾心中一凛，但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确有此事。我家主公，是派人去斥责那刘备父子，让他们安分守己，不要再妄动刀兵。奈何，那蜀汉太子刘禅，年少轻狂，听不进劝告，一意孤行。我家主公，这才决定，与大王联手，给他们一个教训。”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曹丕沉吟不语。他派去东吴的探子，回报的消息，和诸葛瑾说的，几乎一模一样。都说孙权对刘禅和关羽不听劝告，执意北伐的行为，感到非常愤怒。
难道，孙权是真的怕关羽做大，想借自己的手，来削弱蜀汉？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好。”曹丕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吴侯如此有诚意，那朕，也不能不识抬举。你回去告诉吴侯，朕同意了！只要他的兵马一动，朕立刻就派曹真、夏侯尚，亲提十万大军，南下襄阳！”
“大王英明！”诸葛瑾大喜过望，深深一拜。
送走了诸葛瑾，曹丕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传朕的命令！”他对着殿下的群臣，冷冷地说道，“命满宠坚守襄阳，不得出战！命曹仁固守宛城，以为犄角。命张辽，严防合肥，警惕东吴！”
“大王？”曹真急了，“您不是答应了东吴……”
“答应？”曹丕冷笑一声，“孙权那只老狐狸的话，你也信？他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他是不是想等我们和关羽拼光了，他再来坐收渔利？”
“朕答应他，只是为了稳住他。朕倒要看看，他陆逊，是真打合肥，还是假打！”
“在局势明朗之前，我们只有一个字——守！”
……
与此同时，一艘东吴的楼船，正顺江而下。
船舱内，诸葛瑾正提笔，给孙权写着密信。
“……曹丕多疑，虽口头应允，实则毫无信任。其令各部坚守，意在观望。此正中我等下怀。曹丕不主动出击，关羽之虚张声势，便可维持更久。两家在襄阳一线陈兵对峙，国力虚耗，正是我东吴，坐山观虎斗，积蓄实力之良机……”
写到这里，诸葛瑾停下了笔，望向窗外，滚滚的江水。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几天前，在江陵都督府，与那个年仅十二岁的蜀汉太子的对话。
“诸葛先生，我二叔此次北伐，声势浩大。但我荆州兵力有限，若孙将军能出兵合肥，牵制曹军，我二叔，必能一举攻克襄阳。待功成之日，我汉室，绝不会忘了吴侯的相助之情。”
那个少年，言辞恳切，目光灼灼，仿佛真的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东吴的“援手”上。
诸葛瑾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现在，当他把洛阳和江陵两边的反应，串联在一起时，一个让他感到不寒而栗的念头，浮现在心头。
曹丕在等。
孙权在等。
而刘禅，似乎……也在等。
三方都在演戏，都在等着对方先出牌。
可到底谁是真正的猎人，谁又是真正的猎物？
诸葛瑾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了。
他只知道，那个叫刘禅的少年，用一个“进攻襄阳”的阳谋，将曹魏和东吴，都拖入了一个他亲手布置的，名为“等待”的泥潭之中。
而在这片泥潭的掩护下，真正的杀招，又会是什么呢？
诸葛瑾不敢再想下去。他摇了摇头，将这丝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继续写着他的报告。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这艘楼船不远处，几根不起眼的浮木，正随着江流，悄无声息地，向着下游漂去。浮木之上，几个穿着渔民衣服的汉子，正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船，直到它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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