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口处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久久不散，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那幽绿色的、充满计算意味的眼神，以及最后近乎嘲弄的撤退，带来的心理冲击远大于物理破坏。老刘闷头清理着战斗留下的狼藉，用沾染污血的布块用力擦拭墙壁上的抓痕，动作幅度大得近乎发泄。他没有看任何人，但紧绷的背脊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后怕与愤怒——愤怒于敌人的强大与诡异，更愤怒于自身力量的有限。
江辰的手臂伤口被林薇重新处理过，缝合时他甚至没用什么麻药（储备告急），只是死死咬着一条折叠的皮带，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却依旧沉静如深潭。他看着老刘的背影，没有出声安慰。有些情绪，需要自己消化，旁人的言语在此刻显得苍白。
“它的目标很明确，”江辰打破沉默，声音因忍痛而略带沙哑，“不是盲目攻击，是冲着这个通风口来的。它知道这里是相对弱点。”他目光扫过围过来的老张、林薇和周明理，“而且，它懂得评估形势，在确认无法快速击杀我们，自身受损不轻后，选择了撤退。这不是野兽的行为。”
林薇脸色苍白，手里还拿着刚从变异体残骸（被炸断的手臂）上采集的样本容器：“我和周教授分析了它留下的组织…再生能力极强，细胞活性是普通感染者的数十倍，而且…我们再次检测到了那种加密生物电信号，比李静体内的更清晰、更复杂。它撤退前，很可能接收到了某种…指令。”
周明理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这不是自然进化能解释的。这更像…流水线上精心调试过的产品。‘奥林匹斯’…他们在加速，在投放更成熟的‘武器’。”
“产品…武器…”老张喃喃重复，一向乐观的他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影，“那我们算什么？等着被测试、被摧毁的靶子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所剩无几的工具，那是他作为机械师安身立命的根本，此刻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我们是钉子。”江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是卡在他们完美计划齿轮里的，一颗又硬又锈的钉子。”他看向老刘，“刘哥，害怕吗？”
老刘擦拭的动作停住，半晌，才粗声回答：“怕有个屁用！”他将脏布狠狠摔在地上，“老子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没人想。”江辰站起身，忍着伤口的牵扯感，“所以，我们得更清楚对手是什么。林薇，周教授，集中所有资源，优先分析那个信号，尝试破解，哪怕只是理解其传递的基本信息。老张，通风口的防御必须升级，用上所有能找到的材料，把它变成死亡陷阱。老刘，我们重新规划所有防御节点的火力配置和应急预案。”
他的安排清晰而冷静，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未曾发生。这种近乎冷酷的镇定，像一根主心骨，暂时稳住了有些浮动的人心。
然而，裂隙并非只存在于墙壁之上。
生活区里，小雅努力维持着秩序，但孩子们明显更加不安。小陈不再围着老张转，而是常常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眼神空洞。周雨在帮忙分发少得可怜的食物时，一个孩子因为饥饿和恐惧突然哭闹起来，推搡中打翻了她手中的水碗。看着地上迅速被吸收的珍贵水滴，周雨猛地扬起了手，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但最终，那只手还是缓缓放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深吸一口气，默默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擦拭地面。
这一幕恰好被走过来的老刘看到。他脚步顿了顿，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开了。但那眼神里的不认同，像根刺，扎在了周雨心里。
夜晚，轮值休息时，周雨找到了在维修间对着图纸发呆的老张。
“张叔…”她声音很低，“我…我今天差点没忍住…”
老张抬起头，看着这个脸上还带着稚气却被迫坚强的姑娘，叹了口气：“这世道，谁心里没憋着一股火？对着怪物发泄不出来，对着自己人…就更不能了。”他指了指旁边一堆废弃零件，“有火，就来跟我搬东西，出力气，比什么都强。”
周雨愣了一下，默默走过去，开始帮忙整理那些沉重冰冷的金属。
另一边，江辰和林薇在实验室里。林薇将分析出的信号波形与之前记录的所有数据进行比对，试图寻找规律。江辰则看着隔离室内依旧沉寂的李静变异体，眉头紧锁。
“它的信号…和李静的，有相似之处，但更…高效。”林薇揉着太阳穴，“像是一个简化指令和复杂指令的区别。我怀疑，这种高级变异体，可能具备一定程度的…节点功能。它能接收来自更高层（可能是‘奥林匹斯’直接控制的其他个体，甚至是某种中枢）的指令，并可能向下传达，协调普通感染者的行动。”
江辰目光一凝：“也就是说，干掉它，可能暂时瘫痪一小片区域内感染者的协同能力？”
“理论上是这样。但前提是，我们能干掉它，并且，它没有备份节点。”林薇的语气并不乐观。
就在这时，主控台传来老刘压低的声音：“辰哥，有情况。不是怪物，是…人。”
江辰立刻走到主控台前。监控画面上，在安全屋外围警戒区的边缘，一个穿着破烂防护服、步履蹒跚的身影，正挥舞着一块白色的布条，跌跌撞撞地朝着安全屋的方向走来。他身后，并没有感染者追赶。
“一个人？”老张也凑了过来，“会不会是陷阱？”
“不像。”老刘盯着画面，“体温正常，动作虚弱，没有武器迹象。但他来的方向…是之前‘秃鹫’活动频繁的区域。”
一个落单的、来自敌对势力方向的人。是求救？是试探？还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江辰身上。
救，还是不救？
安全屋内部的资源和人心的裂隙尚未弥合，外部强敌环伺，此刻再接纳一个来历不明、可能带来危险的人，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冒险。
江辰看着画面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眼神复杂。他想起了前世见过的太多背叛与欺骗，也想起了小雅、小陈他们被救回来时那充满希望的眼神。
人性的底线，究竟应该划在哪里？
是紧闭大门，守护现有的、岌岌可危的平衡？还是再次伸出手，承担未知的风险，只为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同为人类的恻隐？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的金属边缘，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叩问着这个绝望世界的良心，也像是在衡量着，这艘风雨飘摇的方舟，还能承载多少重量。
裂隙之外，是深渊的凝视。而裂隙之内，是人性的微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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