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天气彻底暖和起来。
这天傍晚，吃过了晚饭，大院里却不像往日那般安静，空气中隐隐传来锣鼓家伙的声响和咿咿呀呀的唱腔，声音不算大，但在这静谧的傍晚格外清晰。
“妈妈！什么声音？好好听！”周轩第一个竖起耳朵，像只警觉的小兔子。
林晚书正在洗碗，侧耳听了听，脸上露出笑容：“是戏班子！准是街口那片空地上搭台子唱戏呢！今年来得可真早。”
正说着，刘大姐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嗓门比外面的锣鼓还亮：“晚书！周副军长！听见没？戏班子来了！唱的是《穆桂英挂帅》！快收拾收拾，去占个好位置！去晚了可就只能站后头看了！”
周凛川对看戏兴趣不大，但看着儿子那瞬间亮起来的、充满渴望的眼睛，又看看林晚书也是一脸期待，便点了点头：“想去就去。”
“噢！看戏去喽！”周轩欢呼一声，立刻跑去拉妈妈的手。
林晚书赶紧擦干手，给安安换了件厚实点的小外套，又往兜里塞了条小手帕和几颗水果糖。周凛川则搬了两把轻便的折叠小马扎。
一家四口出了门，只见大院里不少人家也都扶老携幼地往外走，互相打着招呼，脸上都带着过节般的喜气。
孩子们更是兴奋，在人缝里钻来钻去。
“刘大姐，等等我们！”林晚书招呼着前面抱着小孙子的刘大姐。
“快点儿！我让老头子先去占位置了！”刘大姐回头喊道。
来到街口的空地，果然已经用木板和帆布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戏台，两盏亮晃晃的汽灯挂在台前，照得台上一片通明。
台下已经黑压压地坐了一片人，后面还站了好几层。
锣鼓声、胡琴声、人们的说笑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刘大姐的丈夫老刘果然在前面占了好位置，看到他们，连忙挥手。几人挤过去，把小马扎支开坐下。
周轩个子小，干脆就坐在了爸爸前面的空地上，仰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挂着红色幕布的戏台。
“锵锵锵锵——”一阵急促的锣鼓点后，幕布缓缓拉开。
台上出现几个穿着花花绿绿戏服、画着浓重脸谱的演员，甩着水袖，迈着台步，一亮相，就引来台下的一片叫好声。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戴着胡子的老生开腔了，声音苍凉浑厚：“唉！想我杨继业，为国操劳数十载，如今年迈体衰……”
周轩看得入迷，小声问林晚书：“妈妈，那个人是谁啊？他为什么叹气？”
林晚书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解释：“他是杨继业，是个大忠臣，年纪大了，担心国家没人保护，所以在发愁呢。”
这时，台上锣鼓点一变，变得明快激昂起来。一个身着红色女靠、头戴雉鸡翎、英姿飒爽的旦角迈着矫健的步子出场了，她唱腔高亢清亮：“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这个是穆桂英！”刘大姐忍不住在旁边当起了解说员，声音里带着兴奋，“瞧这扮相！多威风！她可是个大英雄，女人也能领兵打仗！”
“刘奶奶，她头上插的羽毛真好看！”周轩被穆桂英的装扮吸引了。
“那叫雉鸡翎，女元帅才戴呢！”刘大姐得意地卖弄着她的戏曲知识。
周凛川虽然对剧情不熟，但也安静地看着。
他看到穆桂英唱到激昂处，眼神坚定，身段挺拔，那股不让须眉的英气，让他这个职业军人也微微颔首。
台上，穆桂英正在点将，一个个名字唱出来，气势如虹。
台下，观众们看得如痴如醉，每到精彩处，便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和掌声。
“好！好——！”
“这嗓子！真亮堂！”
“瞧那身段！绝了！”
林晚书也看得投入，跟着大家一起鼓掌。怀里的安安似乎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挥舞着小手，嘴里“啊啊”地叫着。
戏演到一半，有个挑着担子卖零嘴的小贩挤了过来，吆喝着：“五香瓜子——！花生——！芝麻糖——！”
周轩立刻被吸引了，眼巴巴地回头看林晚书。
林晚书笑了笑，掏出几分钱，买了一小包瓜子和两根芝麻糖，分给周轩一根，另一根掰了一小块给安安舔着。
周凛川看着儿子嗑瓜子笨拙的样子，伸手接过瓜子包，帮他剥出几粒仁，放在他手心里。
周轩甜甜地说了声“谢谢爸爸”，美滋滋地吃了。
台上，剧情发展到高潮，穆桂英率领宋军大破敌军。
锣鼓喧天，演员们翻跟头、耍花枪，看得人眼花缭乱，心潮澎湃。
“杀——！”随着穆桂英一声清叱，台上“敌军”败退，台下掌声、叫好声几乎要把戏台掀翻。
“太厉害了！”周轩激动得小脸通红，使劲拍着小手，连瓜子都忘了吃。
刘大姐更是激动，扯着嗓子喊：“穆桂英！好样的！”
连一向沉稳的桂香奶奶，也眯着眼，跟着锣鼓点轻轻晃着脑袋，嘴里喃喃道：“这出戏，多少年没看了，还是这个味儿……”
戏终于在一片胜利的欢腾和观众意犹未尽的掌声中落幕了。
幕布落下，人们才开始依依不舍地起身，议论着、赞叹着，慢慢散去。
回家的路上，周轩还沉浸在戏里，学着穆桂英的样子，比划着：“辕门外三声炮……妈妈，我长大了也要当英雄！”
林晚书笑着牵起他的手：“想当英雄，现在就要好好吃饭，好好学本领。”
周凛川听着母子的对话，看着儿子兴奋的侧脸，夜色中，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民间戏曲的力量，有时比任何说教都更能点燃孩子心中的火花。
刘大姐和他们同路，还在兴奋地跟林晚书讨论着：“晚书，你说那穆桂英，五十多岁了还能挂帅，真是女中豪杰！比现在有些年轻人都强！”
“是啊，”林晚书赞同道，“这戏文里讲的忠义、担当，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夜色渐深，喧闹远去，但那高亢的唱腔、激越的锣鼓，以及穆桂英那英姿飒爽的身影，却深深地印在了一家人的脑海里，尤其是周轩那小小的、对英雄充满向往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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