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被强行掐断后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顾炎（V）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支微热的焊枪，工坊里只有冷却风扇单调的嗡鸣。刚才那番近乎癫狂的抽象表演，成功噎住了莱茵生命和雷神工业，带来的却不是胜利的快感，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虚脱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
他慢慢坐回工作椅，脊柱的接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酸胀感。“生命编织者”系统依旧尽职地监测着他的生理数据，显示心率正在缓慢回落，但肾上腺素水平仍居高不下。
(“搞定了……”)他试图这样安慰自己。(“看，他们还是吃这套。互相猜忌，互相使绊子。我还能争取时间。”)
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带着几分侥幸地冒了出来：
大不了……最后真要跑路的时候，随便留点“技术肉骨头”给他们啃。把“刺针”武器的某个优化模块、或者“生命编织者”的次级蓝图，故意弄得似是而非，丢给莱茵生命结构科。让他们去争，去抢，去研究那些充满陷阱和残缺的“宝藏”。
反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哥伦比亚久待。这里的科技只是跳板，这里的资源只是燃料。巴别塔的遗产，特蕾西娅的托付，还有……罗德岛，那些才是……
他的思绪飘向了更远的地方，下意识地为自己规划着退路。一种“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属于穿越者和孤狼的疏离感，开始悄然抚平他因被窥视而产生的焦躁。
(对啊，)他几乎要说服自己了，(我只是个过客。他们的争斗，与我何干？拿到想要的，升级完毕，就该走了。)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规划，哪些技术可以当作“烟雾弹”抛弃，哪些核心必须牢牢攥在手里。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工作台。
台上散落着这几天收到的“贡品”和“谢礼”——学生送来的那卷金灿灿的高纯度焊锡、艺术家留下的奇异金属边角料、美食家送的顶级保养精油、还有那瓶……猫用润滑油。
他的动作顿住了。
这些东西不值多少钱，却代表着一份份扭曲但真实的“认可”和“感激”。
紧接着，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画面：
——那个对着老旧机床祷告后成功完成加工、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学生；
——那个拿着装了“玄学锅气模拟协议”的炒菜机、如获至宝、声称找到了料理真谛的美食家；
——还有那个抱着终于接纳了义肢、开心蹭着主人的菲林猫“爪爪”，眼中带着泪光的宠物主人……
这些画面如此清晰，与他脑海中那个“留下技术烂摊子、让他们狗咬狗”的冰冷计划形成了尖锐的冲突。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攫住了他。
(我留下的……真的就只是一堆可以随意丢弃的技术文件吗？)
那些学生，真的能分辨他留下的蓝图是宝藏还是毒饵吗？结构科和雷神工业的争斗一旦失控，会波及多少cEU里那些只是单纯痴迷技术、甚至有些傻得可爱的学生和教授？还有“破碎齿轮城”里那些依靠技术挣扎求生的普通人……齿轮老爹……
他一直以来的行为，真的只是“利用”和“薅羊毛”吗？在传播“机魂”抽象文化、接受那些奇葩委托的过程中，他是不是已经在无意中，与这个地方产生了某种麻烦的联系？
那种“随时可以潇洒离开”的侥幸心理，像一层脆弱的冰壳，在这一刻发出了清晰的碎裂声。
他猛地意识到，莱茵生命和雷神工业所带来的威胁，远不止是针对他个人。他所掌握的技术，也并非是可以随意丢弃、任由它们争抢的骨头，那更可能是点燃一个火药桶的火星。
一旦他真的那样做了，一走了之，留下的绝不是一个可以隔岸观火的“烂摊子”，而很可能是一场因他而起的、席卷无数人的灾难。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清醒的玩家，但现在看来，他可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棋盘上更深博弈中的一枚棋子，甚至……他自己也在无意中搅动着棋盘下的暗流。
顾炎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长期接触机油和金属而显得有些粗糙的双手。
这双手能制造精密的武器，能进行危险的改造，能写出抽象的代码……也能在不知不觉中，播下可能引发风暴的种子。
(“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之前的计划，那些带着穿越者优越感和工程师冷静算计的计划，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幼稚和……不负责任。
哥伦比亚不是游戏副本，这里的人也不是Npc。他带来的“机魂”玩笑，或许已经成了某些人认真的信仰；他展示的技术碎片，正引来越发贪婪的目光。
跑？
或许依然要跑。
但绝不能是留下一个失控的烂摊子然后跑。
他需要一个新的计划。一个能让自己安全脱身，却又不会将灾难留给这片暂时收容了他的土地的计划。
他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再次看向那个隐藏的应急通道口时，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看来...得再去拜访一次“齿轮老爹”。这一次，要问的，不能再只是风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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