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坠落感,只有漂浮。
青珞的意识悬浮在一片纯粹、混沌、无垠的银白之中。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失去了边界。她感觉自己像一滴水融入了沸腾的牛奶,又像一粒尘埃被抛入了超新星爆发的核心。没有痛苦,先前那撕心裂肺的物理撕裂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分解”的、虚无缥缈的漂浮感。她的身体,她的思想,仿佛都被碾碎成了最原始的粒子,在这片纯粹的光之海洋中沉浮、旋转。
只有一点意识的核心,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闪烁着。这意识里充斥着巨大的茫然和无边的恐惧。她是谁?她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纸片,偶尔掠过那微弱的意识核心:博古斋昏黄的光线下,老周递来的紫檀木盒;书桌上,那半块温凉又滚烫、内蕴星尘的玉璜璜;窗外,铅灰色云层裂开,露出九颗冰冷串联的星辰和那轮妖异的、边缘泛着血光的巨大圆月;最后,是吞噬一切的、毁灭性的、纯粹的银白强光……
九星连珠!血月当空!那块该死的玉璜璜!
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着她残存的意识。为什么要买它?为什么要砸它?如果……如果她没有那么愤怒,没有那个愚蠢的举动,是不是此刻她还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的小出租屋里,哪怕孤独,哪怕格格不入,至少……安全?
对“家”的思念,对“安全”的渴望,从未如此刻这般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这仅存的意识也彻底淹没。她仿佛能看到自己那小小的、整洁的书桌,窗外熟悉的城市轮廓,图书馆里泛着墨香的古籍……那些她曾经觉得沉闷、疏离的一切,此刻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遥不可及的柔光。
就在这悔恨与思念交织,几乎要将她最后一丝清明也吞噬时,异变陡生!
那包围着她的、混沌的、纯粹的光之海洋,毫无预兆地开始剧烈搅动!不再是平静的漂浮,而是被卷入了一个狂暴的、巨大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漩涡!无数的光粒子被无形的巨力牵引着,疯狂地旋转、碰撞、汇聚、湮灭,形成一个横亘在虚无之中的、无边无际的、由纯粹毁灭性能量构成的“光之磨盘”!
“呃啊——!”
比之前强烈千百倍的痛苦瞬间攫住了青珞那脆弱的意识核心!这一次,不再是肉体的撕裂,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强行拉扯、研磨的剧痛!仿佛有一万根烧红的钢针,从意识的最深处同时穿刺而出,又像整个灵魂被投入了最炽热的熔炉,每一个念头都在尖叫着融化!
她感觉自己被那狂暴的光之漩涡无情地拖拽着,朝着中心那最炽热、最狂暴、仿佛连空间和时间都能彻底湮灭的奇点飞去!速度越来越快!痛苦越来越清晰!那纯粹的光芒不再是视觉,而变成了实质的酷刑,灼烧着她意识的每一寸“存在”!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彻底消散,意识即将被这狂暴的光之磨盘彻底碾碎、同化,归于永恒的虚无之时——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嗡鸣,穿透了狂暴的光之乱流。
是那块玉璜璜!
青珞“感觉”到了它。它没有消失!就在她意识的核心深处,或者说,她那残存的意识核心,正死死地依附在它之上!那半块残破的古玉,此刻不再是温润的玉石,也不再是滚烫的烙印,而是变成了一块冰冷的、死寂的、却又无比沉重的锚点!
它悬浮在狂暴的光之漩涡中心,任由那足以毁灭星辰的能量洪流冲刷拍打,自身却纹丝不动,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亘古不变的苍凉气息。它表面的混沌光泽在强光下显得黯淡,但那古老异兽吞吸半月的纹路,却在这毁灭性的光芒映照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深邃、充满活性!
背生双翼的异兽昂首向天,那张开的巨口仿佛真的在贪婪地吞吸着周围狂暴的光流!它的姿态不再是冰冷的雕刻,而是带着一种睥睨时空、驾驭星河的磅礴意志!那轮被它吞吸的半月,边缘泛着奇异的清冷光晕,与周围毁灭性的银白强光形成了诡异的对抗。
玉璜璜仿佛成了一个微小的、坚固的堡垒,在毁灭的漩涡中为青珞那残存的一缕意识提供了一个极其脆弱的避风港。然而,这避风港的代价是巨大的。每一次狂暴光流的冲击,都通过玉璜璜传递到她依附其上的意识核心,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她感觉自己就像惊涛骇浪中死死抱着一块冰冷礁石的人,随时可能被下一个巨浪拍得粉身碎骨。
“坚持住……不能消散……”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青珞用尽全部残存的意志力,死死地“抓住”玉璜璜带来的这点微弱的联系。她不再去想为什么,不再去想过去,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哪怕意识只剩下这一缕,也要活下去!
光之漩涡的旋转速度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漩涡中心那吞噬一切的奇点,爆发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吸力!
“不——!”
青珞的意识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她感觉自己连同那块作为“锚点”的玉璜璜,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绝对的、终结性的力量猛地拽向了那个奇点!
时间、空间、光、痛苦……一切感知在刹那间被拉伸、扭曲、然后——
啪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破碎、又如同镜面贯穿苍穹的巨响,在她意识最深处轰然炸开!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规则的碎裂!是隔膜的洞穿!是维系她所熟知的那个世界的、无形的“镜子”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彻底击碎!
强光、漩涡、痛苦……所有的一切,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瞬间降临。
下坠感猛地回归!
不再是虚无的漂浮,而是真实的、沉重的、带着呼啸风声的急速下坠!
“噗通!”
坚硬、冰冷、带着强烈植物腐败气息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全身!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肺里的空气被强行挤压出来,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冰冷粘稠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服,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浓烈的泥土和腐烂枝叶的气味,蛮横地钻入她的口鼻。
“咳!咳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部火烧火燎,本能地挣扎着想要坐起。
身体……她的身体回来了!
不再是意识粒子,而是真实的、沉重的、带着剧烈痛楚的躯壳!四肢百骸像散了架一样,胸口那玉璜璜烙印的位置更是传来一阵阵闷痛。她艰难地睁开被泥水和某种粘稠液体糊住的眼睛。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从极高处、极其茂密的枝叶缝隙里,吝啬地透下几缕惨淡的、不知是晨曦还是暮色的微光。空气沉重而潮湿,带着一种原始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浓郁草木气息。巨大的、形态怪异的蕨类植物如同史前巨兽的爪子,从腐殖层中伸出,叶片宽大得能覆盖一个人。虬结的古树根须像巨蟒般裸露在地表,缠绕着布满青苔的嶙峋怪石。
这不是她所知的任何地方!绝对不是燕京郊区任何一个森林公园能有的景象!这里弥漫着一股洪荒初开般的、蛮荒而危险的气息。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她猛地坐起身,不顾全身的酸痛,惊恐地环顾四周。
她的背包!她记得穿越前背包就放在书桌上!目光慌乱扫视,终于在不远处一片巨大的蕨叶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沾满泥水的深蓝色双肩背包!还有她的手机,可怜地躺在泥水里,屏幕已经碎裂,黑沉沉一片,显然已经报废。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一把抓起背包和手机,紧紧抱在怀里。冰冷的泥水浸湿了她的手臂,但背包和破损手机那熟悉的触感,却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来自“家”的微弱凭证。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泥水滑落。劫后余生的后怕、身处绝境的恐惧、以及对熟悉世界被彻底剥离的剧痛,瞬间淹没了她。
“呜……” 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她蜷缩在冰冷潮湿的腐殖层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巨大的无助感如同这浓密的原始森林,将她层层包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
“呜……嗷……”
一声低沉、压抑、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虐的嘶吼,毫无预兆地从不远处浓密的、光线无法穿透的灌木丛深处传来!
那声音极其怪异,不像她所知的任何野兽。它低沉时如同滚雷碾过胸腔,高亢时又像生锈的金属被强行撕裂,其中蕴含的纯粹恶意和嗜血渴望,让青珞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恐惧压倒了哭泣。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将呜咽死死堵在喉咙里,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化,连呼吸都停滞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浓密的灌木和藤蔓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蛰伏的怪兽,影影绰绰。她什么也看不清,但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腥臭和某种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的“寒意”,如同实质的潮水,正从那个方向缓缓弥漫开来,笼罩了她所在的这片小小区域。
树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也在畏惧着那即将到来的存在。
青珞的手,下意识地、颤抖着伸向背包。她记得里面……里面好像有一把小小的、原本用来拆快递的折叠小刀……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背包冰冷的拉链时——
“唰啦!”
浓密的灌木被一股蛮力粗暴地分开!
一个扭曲的、难以名状的阴影,缓缓从黑暗中“流淌”了出来。
它不是实体,却又真实存在。像一团不断蠕动、翻滚的粘稠黑雾,边缘逸散着丝丝缕缕令人心悸的灰败气息。黑雾之中,数点猩红如血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燃烧的煤核,死死地“盯”住了蜷缩在地的青珞!那光芒中蕴含的怨毒、饥饿与毁灭一切的疯狂,瞬间击穿了青珞最后的心理防线。
蚀妖!
这个昨晚才在玉璜璜引发的幻象中看到的恐怖名词,此刻带着令人窒息的真实感,烙印在她的脑海!
那黑雾般的蚀妖似乎发现了她这个“鲜活”的存在,发出一声更加兴奋和充满食欲的嘶鸣,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那浓烈的恶臭和冰冷的杀意瞬间扑面而至!
“啊——!”
青珞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猛地向后翻滚,狼狈不堪地躲开了那致命的一扑!
“嗤啦!” 蚀妖擦着她的后背掠过,尖锐的灰气如同无形的刀刃,瞬间撕裂了她薄薄的睡衣外套,在她后背的皮肤上留下几道火辣辣的刺痛!
冰冷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但她的大脑却在极致的恐惧中反而爆发出一点清明!跑!必须跑!
她甚至不敢回头再看那恐怖的怪物一眼,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抓起湿滑泥泞的背包,朝着与那怪物扑来方向相反的地方,跌跌撞撞地、亡命地狂奔而去!
身后,那充满暴虐与饥饿的嘶吼声再次响起,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她仓惶逃窜的身影。
青色的琉璃,终究还是坠入了这未知的、充满凶险的淬炼洪流之中。镜光碎苍穹,前路荆棘生。在这异世的第一场生死逃亡,才刚刚拉开血色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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