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不见。你亲自去，找个稳妥的地方，见一见那位管家。告诉他，王爷病体未愈，不便见客。但……念在周大人一片忧国之心，若有何难处，或有什么‘紧要之物’需暂时寄存，可交由你代为转呈王爷‘鉴赏’。” 他特意加重了“鉴赏”二字。
沈放立刻领会：“王爷是要他交出更实质的东西？”
“光是名单和阴私还不够，我要的是能一击毙命的证据，是能让他周秉谦再也无法回头的‘护身符’。”
肃王语气转冷，“比如，那笔江北漕银的真实账本，以及齐王亲笔批示挪用款项的手令副本。告诉他，诚意到了，生路自然就有了。”
“若他不肯呢？”
“他不会不肯。”肃王笃定道，“他现在已是瓮中之鳖，除了我，谁还能给他一线生机？冯保和齐王，都要他的命。他别无选择。”
两日后，深夜。周秉谦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苍白而扭曲的脸。他面前的书桌上，放着一本看似普通的《论语》注疏，但书页内侧，以特殊药水书写着江北漕银的真实流向和经手人，夹层之中，更藏着一份齐王批示“挪作军用，速办”的密令抄件。这是他能拿出的、最致命的证据，也是他最后的保命符。交出这个，就等于彻底将齐王得罪到死，再无转圜余地。
他颤抖着手，抚摸着这本书册。老管家带回的肃王府那位“沈先生”的话言犹在耳——“王爷静养，不便相见。然，大人若有‘紧要之物’寄存，或可代为鉴赏，以显诚意。”
这是最后通牒。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想起冯保那些无孔不入的番子，想起齐王冷酷无情的眼神，再想起肃王那夜看似淡漠却深不见底的目光。权衡，挣扎，恐惧……种种情绪最终化为一声绝望的叹息。
他拿起那本《论语》，用油纸仔细包好，放入一个不起眼的食盒底层。然后唤来老管家，声音嘶哑：“还是……交给那位沈先生。告诉他，此乃……此乃下官一片赤诚，身家性命，尽付于此矣！”
老管家接过食盒，感觉重若千钧，默默点头，再次融入夜色。
当那本看似普通的《论语》送到肃王案头时，他正在与一位幕僚对弈。
挥退幕僚，肃王亲自用特殊药水显影，仔细翻阅了其中的内容。良久，他合上书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带着寒意的笑容。
“王爷，此物……”沈放试探地问。
“真是一份大礼。”肃王指尖轻轻敲击着书册，“不仅坐实了齐王挪用巨额漕银、私募军队的实证，里面牵连的几名关键人物，更是出乎意料。看来，我们的齐王兄，所图非小啊。”
夜色深沉，西山别院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将那本《论语》注疏上的密文映照得如同催命符咒。肃王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显影后的字迹，每一个名字，每一笔款项，都像是棋盘上骤然活过来的棋子，在他心中勾勒出更加清晰、也更加危险的棋局。
“齐王……私募军队，规模竟如此之大？”沈放侍立一旁，即便以他的沉稳，看到账目上那惊人的数字和对应的军械粮草清单，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已远超护卫藩地的标准，其心可诛。
“不止如此，”肃王的声音平静无波，但眼神锐利如刀，“你看他批示动用漕银的这几个时间点，正好与去年北境几次小规模冲突，朝廷紧急调拨边军粮饷的时间重合。他这是利用朝廷的危机，中饱私囊，扩充私军。若当时北境战事扩大，朝廷粮饷不继，他这支私军……用处可就大了。”
沈放瞬间明了：“他是想趁火打劫，甚至……有不臣之心！”
“野心勃勃，奈何手段糙了些，或者说，他身边像周秉谦这样并非铁板一块的人太多了。”肃王合上书册，指尖在齐王那模仿他人笔迹、却仍带着其独特运笔习惯的批示上点了点，“这份东西，是周秉谦的保命符，也是悬在齐王头顶的铡刀。更是……搅动这潭死水的最好巨石。”
“王爷打算如何用此物？直接上奏陛下？”沈放问道。如今证据确凿，若能直达天听，齐王必定难逃重责。
肃王却摇了摇头，嘴角噙着一丝冷嘲：“上奏？奏给谁看？如今司礼监批红之权在冯保手中，通政司也有他的眼线。这份东西若明着递上去，只怕到不了御前，就先到了冯保或者齐王的手里。届时，打草惊蛇，齐王必有应对，甚至可能狗急跳墙。而周秉谦，立刻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黑暗，看到那座巍峨而腐朽的皇城。“冯保想用周秉谦做他清理齐王党羽的‘功劳’，我们便助他一臂之力。但要换个方式，让这‘功劳’变得烫手，让齐王和冯保……咬得更狠一些。”
沈放若有所思：“王爷的意思是……将部分消息，透露给冯保？”
“不是透露给他，是让他‘自己’查到。”肃王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冯保不是正在查江北漕银吗？让他查得更‘顺利’一些。把我们得到的这份账目里，关于漕银挪用、以及几个无关紧要的齐王党羽的证据，通过我们在东厂的那个‘影子’，还有都察院里能用的人，巧妙地、分批次地‘送’到冯保派去调查的干儿子手里。记住，一定要看起来是他们自己费尽心力查到的，与我们，与周秉谦，毫无干系。”
沈放立刻领会了肃王的意图：“如此一来，冯保手握‘铁证’，必然会以此为契机，对齐王派系发动更猛烈的攻击，力求扩大战果。而齐王见到冯保拿出的证据，必然会以为是内部出了叛徒，或者冯保势力已渗透到他核心层面，惊怒交加之下，反击也会更加不遗余力。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甚至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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