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法堂即将回山的消息,如同春风般提前一日便吹遍了终南山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重阳宫乃至下属各观,都弥漫着一种肃穆而又热烈的气氛。
这是全真教多年来未曾有过的大事——一支由本门精锐弟子组成的力量,首次以如此强势的姿态涤荡江湖,载誉而归。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自山门起,直至重阳宫主殿前的巨大广场,沿途皆已洒扫洁净,一尘不染。青石阶旁,每隔数步便肃立着一名弟子,他们身着整齐的道袍,手持拂尘或佩剑,身姿挺拔,目光热切地望向山下方向。
柳志玄亲率所有在山的核心弟子,以及各殿各观的主事,早早来到了山门前。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的紫色道袍,头戴芙蓉冠,长身玉立,气度从容。
马钰、丘处机、王处一等老一辈的师叔伯,虽未至山门,也皆在重阳宫前广场的台阶上驻足等候。马钰抚着雪白的长须,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丘处机神色严肃,但眼底的欣慰却显而易见。
来了!
山道尽头,十九道青影由远及近,步履沉稳,速度却丝毫不慢。
为首的林修远,青袍略显风霜,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似乎更显醒目,但面容沉静,眼神深邃如古井。
他身后的十八名护法堂弟子,列成两列纵队,步伐划一,沉默无声,唯有衣袂带起的风声和腰间佩剑与剑鞘轻微摩擦的规律声响。
他们身上再无半分初下山时的青涩跃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千锤百炼后的沉毅,一种无需言说便能感受到的、由内而外散发的锐气与威严。虽未刻意释放杀气,但那整齐划一、历经血火洗礼的气场,已让沿途迎候的年轻弟子们心潮澎湃,又暗自凛然。
“恭迎林师兄及护法堂诸位师兄回山!” 山门处,负责司仪的弟子朗声高呼,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恭迎林师兄及护法堂诸位师兄回山!” 沿途所有弟子齐声应和,声震层云,充满了敬意与自豪。
......
当林修远见到柳志玄竟然亲自在山门前迎接,赶忙上前数,齐齐躬身行礼:“弟子等,拜见掌教师尊(真人)!”
“免礼。” 柳志玄温和说道,“一路辛苦。”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年轻脸庞,仿佛能透过他们沉静的外表,看到这一路走来的艰难险阻。
最终,他微微颔首,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欣慰、甚至带着几分骄傲的笑容,这笑容如此明亮,仿佛驱散了弟子们身上最后一丝征尘与疲惫。
“尔等此番下山,持心中正道,执掌中利剑,涤荡妖氛,匡扶正义,扬我全真威名,护佑一方安宁。行事果决,进退有度,显我玄门正宗凛然不可犯之威!壮哉!此既是尔等的荣光,亦是我全真教门之幸!”
“弟子等,谨遵教诲,不敢居功!” 林修远与护法堂弟子齐声应答。
“好!” 柳志玄朗声道,“入宫!”
钟磬之音自重阳宫深处悠然响起,庄重而清越,这是极高的礼遇。
在柳志玄的亲自引领下,在沿途所有弟子崇敬目光的注视下,林修远与十八名护法堂弟子,踏着钟声,缓步穿过巍峨的山门,沿着洒扫一新的青石阶,向着那象征着全真教核心的重阳宫庄严行进。
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与终南山的苍松翠柏、巍峨殿宇融为一体。
这一刻,他们不仅是载誉而归的英雄,更是全真教未来脊梁的象征。
欢迎的场面盛大而庄严,没有喧嚣的庆贺,但那无处不在的肃穆敬意、钟磬清音、以及师长同门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许与自豪,已然胜过了世间一切浮华的欢迎仪式。
全真护法,今日,真正归位。
......
护法堂弟子的事迹与功绩,随着他们的归来,也在教内口耳相传,细节逐渐丰富。大多数弟子听得心驰神往,热血沸腾,视护法堂师兄们为楷模。然而,也并非全无杂音。
全真教毕竟乃玄门正宗,讲究清静无为,仙道贵生。有些辈分较高、性情更为恬淡保守,或常年钻研经义、少历世事的长老和弟子,私下里不免有些议论:
“剿匪除魔自是应当,然护法堂弟子手段是否过于酷烈?听闻护法堂弟子所过之处几无活口……我道家终究以慈悲为怀,这般以杀止杀,是否杀气过重,有伤天和,有违我教贵生之旨?”
“修行之人,重在化解戾气,导人向善。如此铁血,恐非长久之道。”
这些议论也隐隐流传。
这些话,很快便传到了丘处机的耳中。
这一日,几位同门正在闲聊此事,丘处机恰好路过听闻,当即勃然大怒,须发皆张,声若洪钟:
“迂腐之见!简直荒谬!”
他环视几人,厉声道:“仙道贵生?贵的是良善百姓之生,无辜受害之生!不是那些荼毒生灵、恶贯满盈的贼子之生!对恶人慈悲,便是对善人残忍!此乃妇人之仁,绝非我道家济世救人之真义!”
“你们只看到他们剑下无情,可曾看到他们剑下救出了多少濒死的百姓?可曾看到那些被匪徒折磨致死的冤魂?可曾想过,若放任那些恶徒逍遥,日后还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除恶务尽’,方是最大的‘贵生’!护法堂弟子以雷霆手段,行菩萨心肠,涤荡妖氛,还朗朗乾坤于百姓,此乃大功德!大慈悲!”
他冷哼一声,语气充满不屑:
“说什么杀气过重?对付那般毫无人性、丧尽天良的豺狼虎豹,难道还要温言劝解、念经感化不成?那是蠢!是纵恶!我全真教立教,除了修身养性,更有一份‘侠’字担当!当年重阳祖师便是心怀天下的大豪杰!志玄设立护法堂,正是继承了这份侠义精神,以武护道,以杀止杀,有何不可?”
“护法堂此行,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老夫不仅赞同,更要为他们请功!谁若再敢以‘贵生’为名,行是非不分、姑息养奸之实,休怪老夫不念同门之谊!”
说罢,他拂袖而去,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丘处机这番毫不留情的痛斥,迅速传遍全山。
他那刚烈正直、嫉恶如仇的性子人尽皆知,这番话语更是掷地有声,直接将那些迂阔的议论压了下去。
大多数弟子本就崇敬护法堂,闻言更是觉得酣畅淋漓,道理分明。
柳志玄在掌门静室中,很快便听说了此事,不由哈哈一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他原本确实有所耳闻教内那些关于“杀气过重”、“行事酷烈”的议论。作为掌门,他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也明白任何变革都会引来不同声音,本打算在适当的时机,于高层集会中亲自阐述护法堂设立之宗旨与行事之必要,以正视听,统一思想。
没想到,丘师叔竟先一步,以如此激烈而鲜明的方式,将此事彻底定性了。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
丘处机师叔,不仅是他的师门长辈,更是全真教内一面极具分量的旗帜。他性子刚烈如火,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份秉性数十年来从未改变,也赢得了教内上下由衷的敬服。
由他出面肯定护法堂,其说服力,比柳志玄自己这个掌门亲自解释还要好。
柳志玄轻轻舒了一口气。
有丘师叔这样的长辈在,不仅是全真教之福,也是他推行诸多举措的坚强后盾。师叔的刚直,有时如同最锋利的剑,能斩开一切迷障与妥协。
他转身回到案前,心情愈发平和。护法堂归来的后续事宜,有丘师叔这番话定下基调,想必会更加顺畅。他提起笔,开始斟酌对护法堂弟子此次功绩的具体嘉奖与擢升方案。
自此,教内对于护法堂行事风格的争议,至少在明面上,彻底烟消云散。丘处机的鲜明态度,也代表了全真教主流对护法堂“以武卫道、除恶务尽”的坚定支持。
......
暮色四合,终南山后山一处僻静的观景亭中,悄然摆开了几碟简单的酱菜、干果。
杨过与林修远相对而坐,皆未穿道袍,只着常服。
杨过一身青衫,洒脱不羁;林修远则是素色布衣,鬓角微霜,气度沉凝中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疏懒。两人是柳志玄仅有的两名亲传弟子,虽然因各自际遇,相聚时日不多,但师兄弟情谊深厚,更难得的是脾性相投,皆非迂腐拘泥之辈。
杨过神秘兮兮地从背后提出两个不大的酒坛,泥封略显陈旧,却透着一股内敛的醇香。
“师兄,今日有口福了。”
杨过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做坏事得逞的狡黠笑意,“师父珍藏的“长春法酒”,听说是从大宋宫廷内搞来的,我就‘借’了这么两小坛。”
林修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摇头。他岂会不知这“长春法酒”是师尊的私藏宝贝,平日他都舍不得多饮,没想到被杨过这小子给“摸”了出来。不过,他本就不是拘泥之人,当下也只是笑着指了指杨过:“你啊……若是让师尊知晓,少不了又是一顿训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杨过浑不在意,麻利地拍开泥封,顿时,一股更加清冽馥郁的酒香弥漫开来,光是闻着便令人精神一振,“师父他老人家清修,少饮几坛不打紧。咱们师兄弟难得聚一次,自然要喝好的!”
酒液倒入粗瓷碗中,色泽竟如琥珀般温润,又带着一丝玉色的清透。
林修远端起碗,细细品了一口。口感醇厚,甘甜圆润,酸、甜、苦、辛、鲜五味平衡,余味悠长。“好酒!不愧是师尊珍藏。”他也不由得赞叹。
杨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自己也美美地喝了一大口,咂咂嘴:“是吧!我就说师兄识货!来来,满上!”
有了这偷来的极品佳酿助兴,师兄弟二人的谈兴更浓。
林修远看向杨过,“你在襄阳这些年,名声是越来越响了,‘剑侠’二字,实至名归。”
杨过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师兄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这点名头,不过是仗着年轻气盛,在阵前多冲杀了几回。哪比得上师兄你,带着护法堂的师弟们,不动声色便把江湖梳理了一遍,如今绿林道听到‘全真青袍’四个字,怕是要腿肚子转筋。”
“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而已。”林修远语气平淡,又饮了一口酒,“倒是你,襄阳防线兵凶战危,你要小心才是。连郭大侠都受伤了,不知伤势如何了?金轮法王的龙象般若功当真有如此威力?”
提到此事,杨过神色微肃:“郭伯伯底子厚,恢复得不错,只是还需时日。那金轮法王……确实厉害,掌力之雄浑,生平仅见。师父说,他已将龙象功练至第十层。”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这都要怪师父,要不是师父当年指点他,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达到如此境界。”
林修远嘴角微扬,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浅笑:“师尊他老人家……眼界太高,寻常对手难求。点拨一二,无非是想看看那龙象功的极限究竟在何处。” 他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这番‘成全’,却让郭大侠受了苦。”
“师父的境界,我等是望尘莫及了。”杨过感叹,随即又笑道,“不过说起来,师兄你当年追着赤练仙子满天下跑的事,我也有所耳闻的,没想到师兄也是如此痴情。”
林修远闻言,非但不恼,眼中反而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柔和与追忆,他摩挲着酒碗边缘,坦然道:“年少时,总有些事,是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的。”
“莫愁她狠辣,却也痴情得可怜;她偏执,却又在某些时刻,流露出令人心悸的脆弱与迷茫。那时我便知,她并非天生魔头,只是走错了路,困在了自己的心狱里。”
“师兄,你苦等多年无果,有过后悔吗?”
“情之一字,何须言悔。”林修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我遇见她时,她便已是那般模样。偏激,狠辣,满手血腥,心若寒冰。可我知道,那冰层之下,也曾有过炽热,只是被辜负与伤痛冻住了。世人畏她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可我……偏想试试,能否化开那层冰。”
他看向杨过,眼神清澈而专注:“此生既已认定,便是她了。她若回头,我张开双臂;她若执意向前走向深渊,我也陪她走到最后,然后尽力将她拉回。生死相许,至死不悔。”
这番话语,平静却蕴含着惊心动魄的力量,让原本想开玩笑的杨过彻底愣住了,他这才明白,师兄那看似冷酷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何等炽热、执着、乃至有些“傻”的痴心。
这与江湖传言中那个杀伐果断的全真高足,简直判若两人。
对比之下,杨过想到自己,不由得真正苦笑起来,那惯常的洒脱不羁里,难得带上了几分真实的烦恼:
“师兄……你这话,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他灌了一口酒,有些郁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到美好的女子,总觉得心生欢喜,想与她们说说话,看她们笑。程英师妹温婉聪慧,无双妹子娇憨可爱,郭姑娘娇美直爽……唉!”
他抓了抓头发,俊美的脸上满是困扰:“我并非存心招惹,可她们待我好,我心里也感念,这份情意便不知如何处置。拒绝怕伤了她们心,接受又……总觉得对不住哪一个,更是模糊了自己真正的心意。如今倒好,情债缠身,剪不断理还乱,比武打架都没这么头疼!”
他看着林修远,眼神里带着羡慕:“还是师兄你好,心意坚定,从一而终。我这般……怕是师父知道了,又要说我心性不定,于剑道有碍了。”
林修远看着这个俊美非凡、性情洒脱却又为情所困的师弟,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拍了拍杨过的肩膀:“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你重情重义,本非坏事。只是需记得,莫要因不忍伤害而优柔寡断,反而误人误己。真情不怕考验,但需以诚相待,厘清自己的本心。”
杨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师兄弟二人再次碰碗。
一个痴情坚守,一个情债缠身,在这月下对饮中,倒也成了鲜明的对照,更添了几分江湖儿女的鲜活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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