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脱离他手背皮肤的那一丝温热仿佛还在空气中蔓延。顾云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平整，搁回原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他看向我的眼神，那潭一向波澜不惊的深水，分明被投下了一颗细小的石子，涟漪虽轻，却真实存在。
我恰到好处地别开脸，让那一抹因“慌乱”而飞起的红晕侧映在他的余光里，随即被退场的人潮裹挟着向前。父亲在前方与陆允辰寒暄，语气是刻意营造的热络。我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目光，沉静，审视，却比刚才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探究，如影随形。
走出音乐厅，夜风带着微凉的湿意拂面，吹不散心头的燥热与盘算。豪华轿车无声地滑至面前，父亲拉开车门，示意我上车，他自己却站在车边，对陆允辰笑道：“允辰，今晚多谢款待，清澜受益匪浅。”
陆允辰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唇边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意：“沈小姐能欣赏，是这首曲子的荣幸。看得出，沈小姐对艺术有很独特的感知力。”他这话像是对父亲说，眼神却锁着我，那评估的意味不加掩饰，仿佛在确认一件古董瓷器釉面的完整性。
我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带着些许疲惫与感动的柔软笑容：“是陆先生的演奏太动人了。”声音轻弱，符合一个刚刚被“艺术治愈”的、情绪丰沛的病人形象。
父亲显然很满意我这副样子，对陆允辰点了点头，这才坐进车里。
车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车厢内顿时被一种沉闷的、带着威压的气氛填满。父亲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看向我时，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今晚表现尚可。记住这种感觉，在顾医生面前，也要保持这种……易于引导的状态。”
胃里那股熟悉的翻搅感再次涌上，我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在柔软的布料上收紧。顺从，是他们唯一想看到的。
手机在掌心中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是堂弟沈星辰的加密信息。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一行字：「监控片段已做音画增强，关键点锁定，随时可看。」
心脏猛地一跳，血液似乎都加速流淌起来。终于来了。这份证据，或许不足以扳倒他们，但足以让我看清更多真相，也或许……能成为我试探顾云深的一把钥匙。
回到家，那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我以疲惫为由径直上了楼。反锁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脱下那双折磨人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毯上，我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却照不进心底的寒意。
从隐秘的保险盒里取出专用的平板，连接安全的网络节点，点开沈星辰传过来的文件。
屏幕上开始播放经过修复和增强的晚宴监控画面。角度刁钻，但足够清晰。画面里，我被姑母沈玉梅“亲切”地拉着说话，旁边站着几位家族里有头有脸的女眷。然后，我看到了顾云深。他端着酒杯，看似与一位学术泰斗交谈，目光却时不时地、极其自然地扫过我的方向。
关键处来了。在我因姑母某句“无心”之言而微微蹙眉，下意识抬手想去拿水杯镇定心神时——就在那一刻，顾云深恰好与那位泰斗结束谈话，转身的幅度非常微妙，他的手肘似乎不经意地碰掉了侍应生托盘边缘的一只空酒杯。
清脆的碎裂声并不算大，但在那个交谈稍稍停顿的瞬间，足以吸引附近所有人的注意。我的动作也因此微微一顿。紧接着，姑母沈玉梅立刻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人听清的声音，带着忧虑叹了口气：“唉，这孩子，最近心情起伏是大了些，一点动静就容易紧张……云深啊，多亏有你耐心疏导。”
而顾云深，在侍应生慌忙收拾碎片，众人目光被吸引的短暂混乱中，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有恰到好处的“关切”与“理解”。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但这次增强后的画面，让我清晰地看到了他手腕转动，精准碰到酒杯的那个微小动作。是他制造了那个让我“紧张”的契机，而姑母立刻顺势而为，巩固我“精神不稳”的印象。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股冷意从脊椎窜上，比晚风更刺骨。原来，连我细微的情绪反应，都可能在他的算计和引导之中。所谓的治疗，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缓慢摧毁我意志的凌迟。
愤怒在胸腔里燃烧，却被更深的冷静压下。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我想起苏婉晴那双绝望的眼睛，和她用尽力气说出的“快逃”。她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一切？从满怀希望到彻底崩溃？
还有下周……顾云深预约的“深度治疗”。那会是什么？更彻底的精神操控？还是……别的？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心中成型。他要展示他的掌控力，他要确认“作品”的服从性。好啊，那我就让他看。但同时，我也要让他尝到，这份“服从”下面，藏着怎样的尖刺。
我拿起手机，给顾云深发了一条信息，语气拿捏得依赖又带着一丝不安：「顾医生，谢谢你今晚陪我。只是……回来后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好像那首大提琴曲的悲伤一直散不去。下周的治疗，我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你会帮我的，对吗？」
信息发出，如同将一颗包裹着糖衣的试探投入深潭。我需要确认，我那“无意”的一擦，是否真的留下了痕迹。我也需要，为下周的见面，铺上一层暧昧不明的迷雾。
几乎是立刻，手机屏幕亮了。他的回复简短得近乎冷酷，内容却与我的信息形成某种诡异的呼应：「情绪残留是正常现象。不必害怕，我会引导你。」
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绝对的掌控宣言。但“引导”这个词，在此刻听来，充满了致命的双关意味。
我关掉平板，将它妥善藏好。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顾云深，猎人先生。你准备好……迎接你的猎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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