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曹彬的东路军在蜀东以“仁德”为刃,兵不血刃地连下数州,势如破竹之时,在北线,征蜀北路军都部署王全斌,正面临着他军事生涯中最为棘手的难关——剑门关。
剑门关,又称剑阁,并非单一关隘,而是依托大剑山、小剑山险峻山势构建的一系列防御工事体系。“剑门天下险”,绝非虚言。两侧峭壁千仞,如刀劈斧削,中间仅有一条狭窄的栈道蜿蜒相通,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后蜀在此驻扎重兵,守将乃蜀主孟昶宠信的知枢密院事王昭远。此人虽好读兵书,常自比诸葛亮,实则志大才疏,但凭借地利与充足的守备力量,依旧给北路军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北路军自正月出兵,克兴州,破三泉,一路也算顺利。但兵临剑门之下后,迅猛的攻势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连日来,北路军发动了数次强攻,皆在蜀军凭借地利倾泻而下的滚木礌石、箭雨沸油中败下阵来,关前遗尸累累,伤亡惨重。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山谷中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淡淡的血腥气。北路军大营,中军帐前,都部署王全斌顶盔贯甲,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年约五旬,身材高大,虬髯戟张,一双虎目因连日的焦躁与愤怒布满了血丝。他是沙场宿将,性子暴烈如火,惯于摧枯拉朽般的进攻,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东路军曹彬那小子的捷报频频传来,什么“传檄而定”、“兵不血刃”,听在他耳中,非但无半分喜悦,反而更像是无形的鞭挞,刺激着他本就敏感的神经。
“妈的!曹彬那黄口小儿,靠着几句酸文假醋就能取城掠地,老子们在这里真刀真枪,却寸步难进!这仗打得憋屈!”王全斌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震得杯盏乱跳,对着帐下肃立的诸将低吼道,“陛下将北路主力交于我等,不是让我们在这剑门关下看风景的!今日,务必给我拿下剑门!谁敢后退一步,老子认得他,军法认不得他!”
帐下将领,如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史彦超、步军都指挥使崔翰、先锋都指挥使张晖等,皆屏息垂首,不敢直视王全斌喷火的目光。他们深知这位主帅的脾气,也知道连日受挫已让其耐心耗尽。
“史彦超!”王全斌点名。
“末将在!”一员身材魁梧、满脸凶悍之气的将领踏前一步,他是王全斌麾下有名的猛将,也是其心腹。
“今日你部为前军先锋!给老子冲!就算是用人命填,也要把剑门关前的壕沟给我填平了!把云梯给老子架上关墙!”王全斌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得令!”史彦超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抱拳领命。
“崔翰!你率步卒主力紧随其后,弓弩手全力压制关墙!张晖,带你的人,从侧面栈道佯攻,分散蜀狗兵力!”
“末将遵令!”
晨光并未带来希望,反而预示着又一场血腥杀戮的开始。低沉的号角声在北路军大营中响起,如同地狱传来的召唤。士兵们默默地整理着甲胄,检查着刀剑,脸上大多带着麻木与恐惧。连续的攻击失败,早已消磨了他们的锐气,但军令如山,尤其是王全斌的军令,无人敢违抗。
史彦超提着沉重的朴刀,站在前军队列的最前方,看着身后那些面色惶惶的士卒,他啐了一口唾沫,厉声喝道:“都给老子听好了!王帅有令,今日必破剑门!破关之后,关内财帛女子,任尔等取用三日!但有畏缩不前者,这就是下场!”说着,他挥刀将身旁一根碗口粗的木桩劈为两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严刑峻法,更能驱人赴死。在一种混合着贪婪与恐惧的复杂情绪驱使下,北路军士兵们发出了并不整齐的嘶吼,开始向那死亡关口推进。
关墙之上,后蜀守军早已严阵以待。王昭远身着锦袍,外罩皮甲,在一群将领的簇拥下,立于关头敌楼之内。望着山下如蚂蚁般涌来的汉军,他手摇一把羽扇(刻意模仿诸葛武侯),脸上带着几分故作镇定的得意。
“哼,王全斌匹夫,只会使这蛮牛冲阵之法。我剑门天险,岂是人力可破?传令下去,滚木礌石、热油金汁,都给本帅备足了!弓弩手,听我号令,待敌军进入射程,再给我狠狠地射!要让这关下,再多添几层尸首!”王昭远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利。
战斗,在汉军进入一箭之地时骤然爆发。
“放箭!”
随着蜀军将领一声令下,关墙上瞬间腾起一片黑云般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向着仰攻的北路军倾泻而下。
“举盾!快举盾!”北路军中的低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噗噗噗!箭矢穿透皮盾、扎入血肉的声音密集响起。不断有士兵惨叫着倒下,从陡峭的山坡上滚落,或是直接被钉死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山道上的泥土和青石。
“不准停!冲!给老子冲!”史彦超挥舞着朴刀,格开几支流矢,如同狂暴的野兽,督促着士兵继续向上冲。
顶着箭雨,付出惨重代价后,北路军的先头部队终于冲到了关墙之下。更残酷的战斗开始了。
“滚木!放!”
巨大的圆木被蜀军从关墙上推下,沿着陡坡呼啸而下,声势骇人。汉军士兵躲闪不及,被滚木撞得筋断骨折,成片倒下。
“礌石!砸!”
一块块沉重的石头雨点般落下,砸在盾牌上,盾碎人亡;砸在头颅上,脑浆迸裂。关墙下,顷刻间便堆积起一层尸体和伤者,哀嚎声此起彼伏。
“热油!浇!”
烧得滚烫的热油从城头泼下,淋在正在攀爬云梯的士兵身上,顿时皮开肉绽,发出凄厉非人的惨嚎。紧接着,火把扔下,瞬间引燃热油,将云梯和梯上的士兵化作一团团移动的火炬,从半空中坠落。
“金汁!倒!”
恶臭弥漫,煮沸的粪便混合毒药从墙头倾泻,被淋中的士兵即便当时不死,伤口也会迅速溃烂,在极度痛苦中慢慢死去。
关墙之下,已然成了人间炼狱。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汇成了小溪,沿着石缝汩汩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和粪便的恶臭,令人作呕。
北路军士兵的勇气,在这绝对的地利和残酷的守城手段面前,被一点点消磨殆尽。一波冲锋被打退,又一波在督战队的钢刀逼迫下硬着头皮顶上,然后再次在关墙下撞得头破血流。
史彦超亲自带队冲了一次,他武艺高强,悍勇无比,竟被他冒着矢石冲到了一架云梯下,奋力向上攀爬。眼看就要接近垛口,数支长矛从垛口后猛地刺出,他挥刀格开两支,却被第三支刺中了肩胛,闷哼一声,从数米高的云梯上跌落下来,幸得亲兵拼死抢回。
王全斌在中军旗下,远远望见攻势再次受挫,史彦超负伤败回,气得须发戟张,双目赤红。
“废物!都是废物!”他咆哮着,“督战队上前!凡有敢后退者,不分官兵,立斩不赦!”
数十名膀大腰圆、手持鬼头大刀的督战队士兵,如同煞神般压上前线。果然,有几个被杀破了胆的士兵,哭喊着从前方溃退下来,还没跑出几步,便被督战队手起刀落,砍翻在地。血淋淋的人头被挑在长矛上示众。
“看见没有!后退就是死路一条!给老子冲!冲上去还有活路,还有富贵!”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在死亡的双重威胁下(前方的守军和身后的督战队),北路军士兵们爆发出了最后的凶性。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无视头顶落下的死亡之雨,发出绝望的嚎叫,再次向关墙发起了冲击。这一次,攻势更加疯狂,也更加徒劳。尸体一层层铺满了关前的狭小区域,后续的士兵几乎是踩着软绵绵的尸堆在向上冲锋。
人海填关!王全斌当真是在用士兵的性命,去填平这剑门天险!
从清晨战至午后,北路军发动了不下五次大规模的冲锋,关墙下的尸体堆积得几乎有半墙高,鲜血将关前的土地都浸透了,踩上去滑腻不堪。然而,剑门关,依旧巍然耸立,关墙上蜀军的旗帜虽然有些残破,却仍在风中顽固地飘扬。
王全斌望着那依旧无法逾越的雄关,望着山下尸横遍野的惨状,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暴怒几乎让他失去理智。他知道,今天,又拿不下这剑门关了。
“鸣金!收兵!”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不甘与戾气。
清脆的锣声在血腥的战场上响起,对于残存的北路军士兵而言,这无疑是赦免的仙音。他们如蒙大赦,搀扶着伤员,狼狈不堪地退下山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恐惧。
关墙之上,王昭远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汉军,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得意起来,对左右笑道:“如何?本帅早言,王全斌匹夫之勇,不足为虑!有我剑门在,管教他汉军匹马不得入川!”左右将领连忙阿谀奉承,称颂“枢相神机妙算”。
北路军大营,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伤兵的哀嚎声在各营帐中连绵不绝,军医官忙得脚不沾地,但药材短缺,很多重伤员只能在痛苦中等待死亡。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王全斌阴沉着脸,巡视着营地。他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的士兵,看着堆积的伤员,心中的烦躁与怒火愈盛。回到中军大帐,他猛地将头盔掼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都是饭桶!区区一个剑门关,损我如此多将士,竟拿不下来!”他怒吼着,帐内亲兵将领皆噤若寒蝉。
“大帅,”先锋张晖小心翼翼地开口,“剑门天险,强攻恐非良策。是否……是否可效仿东路军,尝试招抚,或寻小路迂回……”
“放屁!”王全斌粗暴地打断他,“王昭远那厮,自比诸葛,岂是李景裕、王岩之流可比?招抚?那是曹彬那等文人把戏!老子是军人,军人就该用刀剑说话!迂回?这大小剑山,哪里还有路可绕?”
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帐外连绵的群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明日!明日再攻!老子就不信,蜀狗的铁蛋是铁打的,关墙是铁铸的!他们总有疲惫的时候!传令下去,杀牛宰羊,让儿们们饱餐一顿!告诉他们,破关之后,十倍补偿!”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士兵们眼中的恐惧与麻木,只相信绝对的武力与高压。在他看来,剑门关就像一块坚硬的骨头,只要不停地用重锤去砸,总有砸开的一天。至于这会崩掉多少牙,损耗多少锤头,不在他首要考虑之内。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在曹彬那小子兵临成都之前,先一步拿下剑门,攻克汉州,直捣黄龙!这灭蜀的首功,必须是他王全斌的!
夜色,再次笼罩了剑门关。关墙上下,一边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加紧布防,一边是伤亡惨重的沮丧与明日再战的恐惧。北路军用鲜血和人命,在这天险之下,写就了一曲惨烈而悲怆的战歌,而这战歌,还远未到终章。王全斌的人海填关战术,能否最终奏效?还是只会将更多的北路军儿郎,埋葬在这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剑阁之下?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吾名曹彬,老大乃大汉宋王赵匡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