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廷翰率领的偏师如同幽灵般在米仓山的险峻群山中艰难跋涉,向着蜀地腹心穿插之时,曹彬亲率的东路军主力,已如蓄势待发的洪流,在渝州以东的广阔地域展开了凌厉的攻势。他的战略清晰而高效:以泰山压顶之威,行雷霆扫穴之举,同时辅以精准的政治分化,力求在蜀地东部彻底瓦解后蜀的抵抗意志,为最终直捣成都铺平道路。而“内外夹击”,正是他此番布局的精妙之处——张廷翰的奇兵是隐于暗处的“内线”,而他亲率的主力,则是震慑四方的“外线”。
忠州,位于长江北岸,是渝州东面的重要屏障。城池虽不算特别雄伟,但倚山临江,地势险要。守将乃是一名唤作李承勋的武将,年约四旬,并非孟氏宗亲,亦非王昭远嫡系,在蜀军体系中属于中规中矩的地方守臣。
曹彬大军尚未抵达忠州城下,其威名与那篇早已传遍巴蜀的檄文,已然先至。尤其是“涪陵夜宴”张虔钊受厚待、“渝州抉择”孟仁裕欲降的消息接连传来,在忠州城内引发了巨大的波澜。
这一日,李承勋在府衙内坐立难安。案头摆放着曹彬的檄文抄件,以及刚刚收到的、来自渝州方向的密报,言及孟仁裕已决定归顺,使者都已派出。他麾下的几位副将和州中文官,意见也分成了两派,争论不休。
“将军!曹彬势大,连孟节帅都……我等若螳臂当车,恐非智举啊!”一位文官忧心忡忡地劝道。
“是啊,将军,听闻曹彬治军极严,对降者宽厚。张虔钊将军便是明证。若能保全忠州生灵,亦是功德一件。”另一名将领也附和道。
但也有持重老成的部将表示担忧:“未接成都明令,擅自归降,只怕日后朝廷追究……”
正当争论不下之际,城外斥候飞马来报:“将军!汉军……汉军主力前锋已至三十里外!旌旗漫山遍野,舟船蔽江而下,声势骇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最后一丝犹豫和侥幸,在这实实在在的军情面前被击得粉碎。
李承勋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他环视众人,声音沙哑:“大势如此,非我等不力。为满城将士百姓计……开城,迎王师吧。”
他没有选择抵抗,甚至没有像孟仁裕那样搞一场形式上的“众议”。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已然明朗的局势面前,任何抵抗都显得徒劳且愚蠢。他下令收起所有守城器械,打开城门,亲自率领州中主要官员,身着素服,手捧印信图册,出城五里等候。
曹彬的前锋大将崔彦进率部抵达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崔彦进谨遵曹彬将令,对李承勋等人以礼相待,好言抚慰,随即派兵接管城防、府库,并迅速张贴安民告示,重申汉军纪律。
整个过程,未动一刀一枪,未损一兵一卒。忠州,这座本可凭借地利稍作抵抗的城池,便在曹彬强大的军事压力和政治攻势下,传檄而定。消息传回中军,曹彬只是微微颔首,下令嘉奖前锋,并即刻上表,为李承勋等降官请功,仍令其暂摄州事,协同安民。忠州的顺利归附,如同推倒了一块关键的多米诺骨牌,其示范效应迅速向周边蔓延。
就在忠州归顺的几乎同时,位于长江支流小江畔的开州,却上演了稍有不同的一幕。
开州守将王环,性格较为刚愎,对孟昶尚存几分愚忠,起初是打算据城坚守的。他下令加固城防,征发民夫,摆出了一副决一死战的姿态。然而,他低估了曹彬“仁德”之名在底层士兵和民众中的影响力,也高估了自己对部下的控制力。
开州都头吕翰,乃是本地人,麾下士卒也多来自开州左近。他们早已厌倦了后蜀朝廷的腐败,更对王昭远等佞臣把持朝政深感不满。曹彬一路行来,军纪严明,善待降卒百姓的事迹,早已通过商旅、溃兵之口在军中秘密流传。吕翰与几名志同道合的低级军官暗中串联,认为为王环这等庸将和孟昶的昏聩朝廷卖命毫无意义,反而会连累家乡父老。
“弟兄们,曹节度使乃仁义之主,王师所至,秋毫无犯。我等何必为王环陪葬?不如……”密室内,吕翰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吕都头,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几名军官纷纷响应。
当曹彬主力兵临开州城下,并未立即发动强攻,而是照例先射入檄文,陈明利害,并派出使者喊话劝降。王环怒斥使者,甚至下令放箭驱赶,态度极为强硬。
是夜,月黑风高。吕翰等人按照计划,悄悄打开了他们负责防守的西门,并在城头举火为号。早已与吕翰取得秘密联系的汉军前锋,见信号升起,立刻如潮水般涌入城内。
“汉军进城了!”
“西门已破!快跑啊!”
惊呼声、呐喊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王环从睡梦中惊醒,仓促组织亲兵抵抗,但为时已晚。吕翰率领倒戈的士兵,与入城的汉军里应外合,迅速控制了城内要害。巷战在局部爆发,但规模不大,主要是王环及其少数死忠在做困兽之斗。
战斗在天明前基本结束。王环在乱军中被杀(一说为吕翰亲手斩杀),首级被悬挂于城门示众。开州,以一场内部倒戈配合外部进攻的方式,宣告易主。
曹彬入城后,亲自接见了吕翰等反正将士,大加褒奖,当场擢升吕翰为开州兵马都监,赏赐金银布帛,并将其部下编入汉军序列。同时,再次严厉申明军纪,处决了几名趁乱劫掠的兵痞(并非吕翰部下,而是后续入城的汉军中的害群之马),迅速稳定了秩序。
开州之克,虽有小战,但核心在于“里应外合”。这充分说明了曹彬的政治策略和“仁军”形象,已经深入到了蜀军内部,从根基上动摇了后蜀的统治。
万州,这座在曹彬东路进军初期便已“传檄而定”的州城,此刻却因北线溃败下来的一股乱兵,而再生波澜。
原来,北路军王全斌在剑门关下强攻受挫,部分被打散的小股部队,或是与主力失联,或是畏战逃亡,一路向南流窜。其中一股约五六百人的溃兵,在其头目、一名叫刘忠的彪悍都指挥使带领下,如同丧家之犬,慌不择路,竟然流窜到了已归顺汉军的万州地界。
刘忠此人,凶悍贪婪,得知万州已降汉,且汉军主力已西进,城中留守兵力薄弱,便动了歹念。他率领溃兵突然袭击了万州属下的一个集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扬言要攻打万州城,夺取粮草财帛,甚至想据此割据一方。
刚刚安定下来的万州,顿时人心惶惶。留守的汉军偏将兵力有限,且需分兵守城,一时难以剿灭这股熟悉地形、凶悍亡命的溃兵。降官李景裕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向已西进的曹彬军中发送告急文书。
恰在此时,张廷翰率领的奇兵,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了万州西北的山区。他们原本的目标是更西面的壁州,但在行军途中,捕获了蜀军的斥候,得知了万州方向的变故。
“将军,万州乃我军后方要地,若有闪失,恐危及粮道,亦动摇新附各州人心。”副将向张廷翰进言。
张廷翰略一思索,当机立断:“改变计划,先解万州之围,剿灭溃兵!此举亦可向大将军表明,我偏师已成功穿插至敌后!”
他命令部队稍作休整,然后利用在山地行军锻炼出的隐蔽和机动能力,悄然向刘忠溃兵盘踞的集镇运动。
刘忠及其部下,正沉浸在抢掠得来的酒肉之中,浑然不觉死神临近。张廷翰选择在黎明时分,发动了突袭。疲惫但斗志昂扬的汉军奇兵,如同猛虎下山,从多个方向冲入乱作一团的溃兵营地。
战斗几乎没有悬念。刘忠部本就是惊弓之鸟,纪律涣散,面对组织严密、出其不意的攻击,瞬间崩溃。刘忠本人试图抵抗,被张廷翰亲自斩于马下。大部分溃兵或被杀,或投降,小部分四散逃入山林。
当张廷翰率军押着俘虏,高举刘忠首级,出现在万州城下时,城头守军和百姓欢声雷动。留守偏将和李景裕更是如同见了救星,亲自出城迎接,感激涕零。
张廷翰并未在万州多作停留,他留下部分伤员和俘虏,补充了少量粮草(万州官府竭诚提供),便继续按照原定计划,马不停蹄地向西朝着壁州方向挺进。而他解万州之围、阵斩刘忠的消息,则被快马飞报曹彬。
曹彬接到捷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对左右幕僚道:“廷翰不负所托!奇兵已显锋芒。万州小挫,无碍大局,反而更显我军能迅速平定祸乱,保境安民。”
他随即下令,嘉奖张廷翰及其部属,并将此事通报已归附的各州,以安定人心。同时,严令各地加强对北线溃兵的搜剿和防范,杜绝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万州的这场风波,因张廷翰偏师的及时出现而迅速平息。这看似偶然的事件,却深刻反映了曹彬战略布局的深远——即便是一支偏离主要战场的奇兵,也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定鼎乾坤的作用。经此一事,新附各州对汉军的保护能力和曹彬的运筹能力,更加信服。
忠州传檄而定,开州里应外合,万州有惊无险。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曹彬以主力威慑、偏师奇袭、政治分化三管齐下的策略,连克三城,彻底扫清了渝州以东、以北的广大区域。东路汉军的兵锋,已经毫无阻碍地抵近了最后的目标——渝州本身。
而此时的渝州城内,孟仁裕在得知东面诸城接连失守(在他看来是“归顺”),尤其是听说高彦俦试图北上求援却生死未卜的消息后,最后一丝摇摆也消失了。他加紧了投降事宜的准备,只等曹彬大军一到,便行归顺之礼。
与此同时,张廷翰的奇兵,在稍作休整后,已经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继续向着蜀地更深处的壁州、乃至更西的方向插去。他们的任务,不再仅仅是截断援军,更是要搅动整个蜀中腹地的局势,与主力形成真正的“内外夹击”之势。
巴蜀的天空,风云激荡。曹彬站在新设立的行营大帐外,目光越过脚下的山河,似乎已经看到了那座锦官城,在汉军步步紧逼的攻势下,正微微颤抖。他的每一步,都稳扎稳打,既有雷霆万钧之势,又有春风化雨之柔,将这场伐蜀之战,几乎演绎成了一场军事与政治完美结合的艺术。
然而,他也深知,越接近成都,抵抗可能会越激烈。孟昶不会坐以待毙,王昭远之流或许还有最后的疯狂。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但此刻,东路军的将士们,士气正盛,对主帅的信任与日俱增。他们相信,在曹彬的率领下,克定全蜀,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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