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同福”茶馆。
“先生，您里边儿请！”
店小二一甩毛巾，热情地招呼着。
林啸天压了压头上的破毡帽，走了进去。
他依旧是一身短打扮，但不再是木匠，而是换成了进城卖山货的“山里人”。
茶馆里，人声鼎沸。
说书的、聊天的、谈生意的，三教九流汇聚一堂。
“一壶高碎。”
林啸天挑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好嘞！高碎一壶！！”
他没有东张西望，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喝茶。
他在等。
等一个信号。
“哎呦！这不是张太太吗！”
“李太太！您今儿个气色可真好！这貂皮大衣，是新买的吧？”
门口，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
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扭着腰，走了进来。
“哎呀！别提了！我家老张，刚在皇军那儿弄了个新差事，孝敬我的！”
“还是张太太您有福气！我们家那个，就知道抽大烟！哪天横死在街上都不知道！”
林啸天的心，猛地一跳。
“海棠”的情报里说，接头暗号，就是“貂皮大衣”和“抽大烟”。
他没有动。
他用余光，瞥向了那两个女人。
她们，在三号桌，坐下了。
“小二！来一壶最好的龙井！！”
“好嘞！龙井一壶！！”
“张太太，听说，你们家……这个数了？”李太太伸出了五根手指。
“什么啊！”张太太一脸得意，“这个数！”
她伸出了八根手指！
“八百大洋？！天啊！！”
“小声点！！”张太太赶紧按住她，“这都是……给皇军办事，应得的！”
林啸天低着头，喝茶。
他的手，在桌子底下，摸索着。
桌子底下，很光滑。
他摸了三遍。
什么都没有。
“难道……情报有误？”
他皱起了眉头。
“张太太，您这福气，可真是……”
“哎，福气什么啊。”张太太突然压低了声音，开始抱怨。
“我家老张，是挣了几个钱。可我……也快活守寡了！”
“怎么说？”
“还不是因为那个新来的……小野太君！”
“小野？！”
“对啊！就是那个……新来的宪兵队小队长！”
“听说……可威风了！”
“威风个屁！！”张太太一脸不屑，“就是个色鬼！”
“天天！往我们家跑！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我看他是……‘体察’我家那几个丫鬟去了！”
“啊？！”
“可不是！这不！”张太太抱怨道，“今晚！他又点名！要去城外的‘醉仙楼’听曲儿！”
“点名……让我家老张……作陪！”
“这大冷天的！城外！土八路那么多！这不折腾人吗！！”
“城外？醉仙楼？”李太太一惊，“那……那多危险啊！”
“谁说不是呢！”张太太撇撇嘴，“不过……也没事。”
“小野太君说了，他就带……一个班的护卫。”
“坐汽车去，坐汽车回。”
“神不知鬼不觉的。”
“说是……去听曲儿，其实……哼！”
“原来如此……”
林啸天的心，猛地狂跳！
“小野！宪兵队小队长！”
“一个班的护卫！”
“今晚！城外！醉仙楼！！”
这是一条……何其重大的情报！！
“结账！”
林啸天“啪”的一声，把几个铜板拍在桌上！
“好嘞！爷慢走！！”
他站起身，压低了毡帽，快步走出了茶馆。
他没有再摸桌子底下。
他知道，“海棠”用了一种更聪明，也更安全的方式，把情报，送到了他耳朵里！
……
“什么？！”
山洞里，石铁山“噌”地站了起来！
“鬼子宪兵队小队长？！今晚出城？！只带一个班？！”
“是！”林啸天在地图上，精准地点出了“醉仙楼”的位置！
“队长！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宪兵队！那可是鬼子的心腹！！”
“干掉一个小队长！比端掉他一个炮楼还让他疼！！”
“干！！”
王庚一拍大腿！
“队长！这还犹豫什么！！”
“一个班的护卫！十几个人！！”
“咱们侦察组！加上火力排！！”
“包他饺子！！”
“不。”
石铁山，却摇了摇头。
他指着地图上的“醉仙楼”。
“这里，离县城太近了。”
“只有……不到五里地。”
“我们一旦开枪，鬼子五分钟之内，就能增援！！”
“我们……没有撤退的时间！！”
“那怎么办？！”王庚急了，“眼睁睁看着这块肥肉溜了？！”
“不。”石铁山笑了。
他看着林啸天。
“打！肯定要打！”
“但……不能大打。”
“不能用游击战。”
“要用……这个！”
石铁山，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刺杀？！”
林啸天和王庚，同时一愣！
“没错！”石铁山点头！
“我们的人，不能多！”
“多了，动静就大，就跑不了！”
“我们！就要玩一次……‘斩首’！！”
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啸天身上！
“啸天！”
“到！”
“你是副营长！也是侦察组组长！”
“你是我们最好的‘猎人’！！”
“这个任务！我交给你！！”
“你！带上你侦察组，最精干的十个兵！”
“十一个人！”
“今晚！给我潜入‘醉仙楼’！！”
“我不要活口！！”
“我只要……那个小野的人头！！”
“还有……他身上所有的文件！！”
“能不能做到！！”
林啸天的心，猛地一热！
刺杀！
潜入！
这……才是他最擅长的！
“是！！”
他拔出了猎刀，刀锋在火光下，闪过一丝寒芒！
“保证！完成任务！！”
……
“醉仙楼”。
名为“楼”，其实只是城外荒郊的一处大酒馆。
因为地处偏僻，又靠近山林，往来的客商，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今晚，酒楼早早地挂上了“客满”的牌子。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军用轿车，和一辆卡车。
十几个日本兵，荷枪实弹，守在酒楼四周。
“妈的……这帮狗日的……真会挑地方。”
酒楼对面，一百米外的乱坟堆里。
林啸天和猴子，像两具尸体，趴在地上。
“组长！”猴子压低了声音。
“鬼子……守得很严！”
“正门！四个！”
“后门！四个！”
“卡车上……还有一挺机N枪！！”
“加上轿车里的司机……”
“一共……十三个！”
“比情报里……多了一个班！”
“那怎么办？！”猴子急了，“我们才十一个人！！”
“不。”林啸天摇摇头。
“不是十三个。”
“是……十四个。”
“什么？”
“你忘了。”林啸天指了指酒楼二楼，那个唯一亮着灯的包厢。
“小野。”
“还有……那个作陪的汉奸！”
“妈的！”猴子骂道，“那……那还怎么打？！”
“硬冲！我们就是送死！！”
“谁说要硬冲了？”
林啸天笑了。
“我们是猎人。”
“猎人……要用脑子。”
他看了一眼，酒楼旁边，那个高高耸立的……钟楼。
“猴子。”
“到！”
“你！带两个人！去那里！”
“钟楼？！”
“对！你们三个！是我们唯一的……火力点！！”
“我不要你们杀人！”
“我只要你们！在我动手之后！！”
“把鬼子所有的机G枪！全都给老子……吸引过去！！”
“是！！”
“赵铁柱！！”
“到！！”
“你！带三个人！去后门！！”
“把鬼子的卡车！给老子废了！！”
“是！！”
“老雕！！”
“到！”
“你！带三个人！去前门！！”
“把那辆轿车！也给老子废了！！”
“是！！”
“那我呢？！”
“组长……你……”
所有人，都看向了林啸天。
“我？”
林啸天，拔出了猎刀。
“我！！”
“去取……小野的人头！！”
“组长！！”猴子大惊！
“你……你一个人？！潜进去？！”
“这不可能！！”
“不可能？”
林啸天，指了指酒楼侧面，一个……专门运送泔水的……小窗户。
“对鬼子来说，不可能。”
“对我来说……”
“正好。”
“所有人！！”
“对表！！”
“十分钟后！！”
“我摸进二楼！！”
“等我！摔杯为号！！”
“你们！同时动手！！”
“是！！”
……
“吱嘎——”
泔水桶，被推开了。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林啸天，像一只没有骨头的狸猫，无声无息地，钻了进去。
酒楼里，纸醉金迷。
一楼的大堂里，几个日本兵，正搂着陪酒的女人，大声划拳！
“喝！！”
“你的！花姑娘的！大大的好！！”
林啸天贴着墙根，躲在阴影里。
他摸清了楼梯的位置。
“噔……噔……噔……”
他刚要上楼。
一个喝醉了的日本兵，晃晃悠悠地，朝着他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他要……撒尿！
林啸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躲在楼梯下的杂物堆里，一动不动！
“八嘎……酒……酒不错的……”
日本兵解开了裤腰带……
“噗嗤！！”
林啸天的手，从杂物堆里，闪电般伸出！
猎刀！
捂嘴！
割喉！
一气呵成！
“呃……”
日本兵的身体一僵，倒在了林啸天的怀里。
林啸天，拖着他，塞进了杂物堆！
“一个。”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
他，上了二楼。
二楼，很安静。
只有走廊尽头的那个包厢，传来阵阵不堪入耳的浪笑声。
“哈哈哈哈！小野太君！您……您再喝一杯！”
是那个汉奸的声音！
“你的……花姑娘……大大的好！”
是小野！
包厢门口，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哨兵！
林啸天皱起了眉头。
硬闯，绝对不行！
“砰！”
就在这时，一楼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哎呦！王太太！您怎么来了！！”
“滚开！！”
一个熟悉的女声，传了上来！
“张德彪！你这个没良心的！！”
“你不是说！今晚……在局子里开会吗！！”
“你敢……你敢背着老娘！在这里……偷吃！！”
是那个……“张太太”？！
“海棠？！”
林啸天一愣！
她怎么来了？！
“哎呦！我的姑奶奶！！”
楼下，传来了那个汉奸……张德彪的哀嚎！
“你……你怎么找来了！！”
“我怎么找来了？！”
“砰！”
“啪！！”
一阵摔盘子砸碗的声音！
“老娘再不来！你是不是……要把这家底都败光了！！”
“苏老师！！”
“不！张太太！！”
“别闹了！！”
“小野太君……太君还在上面呢！！”
“我管你什么太君不太君！！”
“张德彪！你给老娘滚出来！！”
苏婉清，像一个泼妇，撒起泼来！
“八嘎！！”
二楼包厢的门，猛地拉开！
小野太君，只穿着一件衬衫，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
“吵什么！！”
“啊？！太君！！”
苏婉清一看到小野，瞬间“吓傻了”！
“太……太君……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是来找我们家老张的……”
“八嘎呀路！！”
小野一巴掌，扇在苏婉清脸上！
“滚！！”
苏婉清，被打得摔倒在地！
“太君……饶命……”
“滚！！”
“是……是……”
苏婉清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楼。
小野“呸”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刚要转身回包厢！
门口那两个哨兵，也放松了警惕，正幸灾乐祸地看着楼下！
就是现在！
林啸天，动了！
他从走廊的阴影里，扑了出来！
“噗嗤！！”
“噗嗤！！”
猎刀，如同两道闪电！
精准地，割断了两个哨兵的喉咙！
“呃！！”
两个哨兵，捂着脖子，无声地倒下！
“纳尼？！”
小野猛地回头！
他只看到，一张满是杀气的、年轻的脸！
“你……”
“砰！！”
林啸天一拳，狠狠砸在他的小腹！
小野，像一只虾米，弓着身子，倒了下去！
林啸天，一把将他拖进了包厢！
“砰！”
门，被关上了！
“啊！！”
包厢里，两个陪酒的女人，吓得尖叫！
“闭嘴！！”
林啸天一记手刀，将她们全部砍晕！
“太……太君……”
汉奸张德彪，已经吓得，钻到了桌子底下！
“你……你是谁？！”
“噗嗤！”
林啸天，一刀，结果了他。
“你……不配知道。”
“呜……呜……”
小野，挣扎着，想去拔枪。
“砰！”
林啸天一脚，踩在他的手腕上！
“咔嚓！”
骨头，碎了！
“啊啊啊啊！！”
“叫吧。”
林啸天，抓起桌上的酒杯，冷冷地看着他。
“叫得再大声点。”
“你的人……也听不见了。”
“你……你……”
“文件。”林啸天问。
“什么？”
“重要的文件，在哪？”
“我……我没有……”
“砰！”
林啸天一酒瓶，砸在他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咔嚓！”
“啊啊啊啊！！”
“在哪！！”
“在……在……在公文包里！！”
“桌子……桌子下面！！”
林啸天，找到了那个黑色的公文包。
他打开。
里面，是一份……
“清乡……作战图？！”
林啸天的心，猛地一跳！
“好东西。”
他把文件，揣进怀里。
“你……你不能杀我！！”小野惊恐地喊道！
“我是……我是大日本皇军的……中尉！！”
“你杀了我！松井中佐……不会放过你的！！”
“松井？”
林啸天笑了。
“你告诉他。”
“我……林啸天。”
“在等他！”
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你……你……”
“砰！！！”
林啸天，猛地，将酒杯！
砸在了地上！
……
“动手！！”
“砰！！”
钟楼上！
猴子，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
卡车上的机枪手，刚探出头，就被打爆了！
“轰！！”
“轰隆！！”
后门！赵铁柱！
前门！老雕！
两组人，同时引爆了炸药包！！
卡车！
轿车！
瞬间！
变成了两团火球！
“八嘎！！”
“敌袭！！敌袭！！”
酒楼里，剩下的日本兵，疯了一样冲了出来！
他们刚冲出来！
“哒哒哒！！”
“砰砰砰！！”
钟楼上，三杆步枪，开始疯狂地“点名”！
“在……在钟楼上！！”
“还击！！”
鬼子，被死死地压制在了酒楼门口！
“撤！！”
猴子大喊！
“走！！”
“组长呢？！”
“组长！！”
“我在这！！”
林啸天，不知何时，已经从二楼的窗户，一跃而出！
他落地，一个翻滚！
“鬼子！！”
“追上来了！！”
“快！！”
“接应他！！”
猴子，不顾一切地开火！
“掩护组长！！”
“砰！！”
一颗子弹，打在了林啸天脚边！
“组长！！”
“这边！！”
苏婉清！
她竟然没走！
她驾着一辆马车，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海棠？！”林啸天大惊！
“你怎么在这！！”
“别废话！！”苏婉清的脸，在火光下，一片惨白！
“上车！！”
“快！！”
“八嘎！站住！！”
鬼子，已经追了上来！
“砰！砰！！”
子弹，打在了马车上！
“驾！！”
苏婉清，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快走！！”
“组长！！”猴子他们，也从钟楼上退了下来！
“我们……我们掩护你！！”
“走！！”
“一起走！！”
林啸天，一把将苏婉清，推到了车厢里！
“你疯了？！你会驾马车吗？！”
“我……我爹……教过我！！”
“坐稳了！！”
林啸天，抢过马鞭，猛地一抽！
“驾——！！！”
马车，在枪林弹雨中，疯狂地，冲了出去！
“追！！”
“快追！！”
……
“组长……我们……我们安全了吗？”
马车上，苏婉清的声音，还在发抖。
“安全了。”
林啸天，放慢了马速。
他回头看了一眼。
县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
“你……”
林啸天转过头，看着这个，吓得浑身发抖，却依旧强作镇定的女人。
“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苏婉清低着头，“我……我怕你出不来。”
“我……我……”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了！！”林啸天低吼！
“你知不知道！你暴露了！！”
“那个‘张太太’！就是你！！”
“我……”苏婉清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我没想到……他们会搜查……”
“你……”
林啸天，看着她。
这个女人。
这个为了报仇，敢拿自己当诱饵的女人。
他……
他叹了口气。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冷吗？”
“……不……不冷。”
“以后。”林啸天一字一句，“不准再这么干。”
“你……是我的‘眼睛’。”
“‘眼睛’……是不能死的。”
苏婉清，抬起头。
她看着林啸天，那张在月光下，棱角分明的脸。
她的心，猛地一跳。
“我……”
“我……知道了。”
“林……林副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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