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山洞驻地里，火光熊熊，人声鼎沸。
白天的胜利让整个游击队都陷入了狂欢。
“哈哈！来！喝酒！”
“王庚！你小子别他娘的抱着那挺歪把子睡了！过来喝酒！”
“李大山！你划拳小点声！把狼招来了！”
缴获的物资堆积如山。
大米、白面、罐头、布匹，还有那金黄色的子弹和崭新的步枪！
战士们围着篝火，大口吃着缴获来的牛肉罐头，喝着土烧酒，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光彩。
这是他们几个月来吃得最好的一顿。
林啸天独自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
他面前也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上面盖着一块肥硕的牛肉。
但他一口没动。
他只是在擦枪。
那把沾着血的“汉阳造”。
他擦得很仔细，一遍，又一遍。
仿佛要把那股洗不掉的血腥味，从钢铁里硬生生擦掉。
小马子那双恐惧的眼睛，总是在他眼前晃动。
吴医生的话，也总是在耳边响起。
“代价。”
“牺牲。”
他不懂。
他只知道，他杀了三个鬼子。
但他一点也不高兴。
“林啸天！”
石铁山的声音传来。
林啸天抬起头。
石铁山站在火光最亮的地方，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正在清点战利品。
“到！”林啸天站了起来。
“过来。”石铁山对他招了招手。
林啸天放下枪，穿过欢呼的人群，走到队长面前。
“队长。”
“嗯。”石铁山放下本子，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听说你今天吐了？”
“……”林啸天低下头，脸上一热。
“吐了就好。”石铁山的声音很平静，“说明你还是个人，不是杀人机器。但你要记住，在战场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战友的残忍。”
“是。”
“你今天杀了三个鬼子，立了头功。”石铁山说。
他从旁边堆积的武器里，拎起了一把步枪，扔给了林啸天。
“接着。”
林啸天急忙接住。
枪身入手，带着冰冷的金属触感和一股浓烈的枪油味。
这是一把九成新的步枪。
枪身修长，枪托光滑，比他那把快要报废的“汉阳造”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枪身上，刻着一朵金黄色的菊花纹章。
“三八大盖。”林啸天脱口而出。
“好眼力。”石铁山点点头，“这是从那个日本军曹身上缴获的，全须全尾，还配了一百发子弹。”
“队长，这个太贵重了。”林啸天想把枪还回去。
“拿着！”石铁山按住了他的手，不容置疑。
“这是规矩。”
“缴获的武器，优先分配给最优秀的战士。”
“今天，你就是最优秀的那个。”
石铁山看着他：“林啸天，这把枪交给你，不是让你拿来打猎的。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真正的游击队战士。你要用这把枪，杀更多的鬼子，保卫更多的百姓，为小马子那样的战友报仇！”
“我……”林啸天握紧了枪托。
“我明白！”他重重地点头。
“明白就好。”石铁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吃饭，然后好好休息。”
……
林啸天抱着那把“三八大盖”回到了角落。
他把那碗已经凉了的米饭扒拉到一边，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这把新枪。
“嘿！啸天兄弟！”
王庚端着个豁口碗，满脸油光地凑了过来。
“咋不吃饭？看啥呢？”
他一眼就看到了林啸天怀里的新枪，眼睛瞬间亮了！
“我操！三八大盖！”
王庚一把抢了过去，熟练地拉开枪栓，对着火光瞄了瞄。
“好家伙！好枪！”
“这膛线！这准星！比咱们的‘汉阳造’强太多了！”
“来来来，哥教你怎么使这个。”
王庚献宝似的，开始给林啸天讲解。
“这个叫防尘盖，拉枪栓的时候会跟着动，能防止泥沙进去。”
“还有这个，标尺，看到没有？打得远！鬼子的枪法准，就是因为这玩意儿好！”
王庚滔滔不绝地讲着，林啸天却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嘿，兄弟，你咋了？”王庚终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还在想白天的事？”
“王哥。”林啸天突然开口。
“啊？”
“我们……为什么要打仗？”
“……”王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狠狠灌了口酒。
“为什么？”
王庚指了指自己那只在工厂爆炸中被炸断了三根手指的左手。
“为了这个。”
他又指了指山洞外那片漆黑的土地。
“为了这片地。”
“为了不让咱们的爹娘、兄弟、女人，被鬼子当牲口一样宰了！”
王庚把枪塞回林啸天怀里。
“兄弟，别想那么多没用的。”
“石队长说得对，抗日，是为了让千千万万的百姓不再受苦。”
“咱们，就是干这个的。”
王庚拍了拍他的肩膀：“吃饭！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杀鬼子！”
王庚走了，回去继续和李大山他们划拳喝酒。
林啸天坐在阴影里，抱着那把冰冷的步枪。
他想起了王庚的话。
想起了石铁山的话。
想起了吴医生的话。
想起了小马子那双恐惧的眼睛。
想起了爹娘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他慢慢低下头，看着怀里的枪。
“枪……”
“是战士的第二生命。”
他拿出了那把李大山给他的王八盒子，又拿出了自己的猎刀。
猎刀很锋利。
他在枪托上，找了一块最光滑的地方。
他开始刻字。
火光下，木屑纷飞。
他的手很稳，比白天在战场上还要稳。
他一笔一划，刻得极深。
两个字。
“复仇”。
他给这把枪起好了名字。
他又在“复仇”两个字的旁边，继续刻着。
“林大山。”
“秀英。”
那是他父亲和母亲的名字。
他把父母的名字，刻在了这把枪上。
从今晚起，这把枪将饮尽仇敌的鲜血。
林啸天抬起头，将枪口对准了山洞外那片无尽的黑暗。
他端起那碗冰冷的米饭，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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