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营地的第五日,秋风愈发凛冽,卷着草屑打着旋儿。京禧晨起后,换上了一身更为厚实的湖蓝色缎面交领长袄,领口与袖缘镶着一圈雪白的风毛,既保暖又不失清雅。她正于帐中听顾知微汇总昨日行医带来的各方反应,以及金铃通过隐秘渠道递来的、关于王庭几个主要部落近期动向的消息。
忽闻帐外通传,勃日帖可汗遣人来请,言有远客至,邀公主一同相见。
京禧与顾知微交换了一个眼神。远客?在这草原腹地的迎亲营地?她心下微凛,面上却依旧从容,略整理了一下衣饰,便带着青黛与墨离随那侍从前去。
勃日帖的王帐内,炭火烧得比往日更旺些。除了几位眼熟的部落首领,帐内还多了两张生面孔。一人约莫四十余岁,面容精悍,肤色黝黑,穿着与草原风格略有不同、更具海边风情的皮裘,眼神锐利如鹰,透着常年在风浪中搏击的沧桑与精明。另一人则年轻些,做文士打扮,虽也穿着草原服饰,但气质沉静,手指纤细,不似惯于骑射之辈。
见京禧入内,勃日帖抬手示意她坐于自己身侧,而后介绍道:“公主,这两位是来自东海之滨的客人。这位是掌管东海三部舟师与渔盐之利的首领,敖钦。”他指向那年长者,随即又转向那文士,“这位是敖钦首领的谋士,徐先生。”
敖钦与那徐先生起身,向京禧行礼,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好奇。京禧还礼,心中已然明了。东海三部,她知道,是位于草原以东、濒临大海的一股重要势力,虽名义上臣服于勃日帖的王庭,但山高海远,自治权颇大,且掌握着重要的渔盐之利和一支不容小觑的水上力量。他们的突然到访,绝非偶然。
“敖钦首领与徐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京禧声音温和,言辞得体。
敖钦哈哈一笑,声若洪钟:“听闻可汗迎娶了大晟最尊贵的公主,我等岂能不来恭贺?只是海上风浪耽搁了行程,险些误了吉时,还望可汗与公主勿怪。”他话语爽朗,眼神却在京禧身上逡巡不去,“早就听闻中原女子娇柔,今日一见,公主殿下果然风姿非凡。只是不知,殿下习惯了中原的亭台楼阁,可能适应我草原与大漠的风沙苦寒?”
这话语与初到鹰嘴崖时那虬髯首领的试探如出一辙,却更显圆滑。京禧微微一笑,尚未答话,勃日帖已先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公主心怀广阔,既能欣赏江南烟雨,亦能领略草原风光。适应与否,不劳敖钦首领挂心。”
敖钦碰了个软钉子,面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那一直沉默的徐先生此时却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公主殿下恕罪,我等久居化外,见识浅陋。只是听闻中原礼仪繁复,规矩森严,不知公主殿下嫁入草原,是欲以中原之礼改变我草原旧俗,还是愿遵从草原之法,融入我部?”
此话一出,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几位草原首领也纷纷看向京禧,此问极为刁钻,无论回答偏向哪边,都可能引起一方不满。
京禧心中雪亮,此二人一唱一和,看似恭贺,实为发难,意在试探她的立场与影响力,亦是想在勃日帖面前,给她这个未来的可敦一个下马威。她端起面前温热的奶茶,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暖意,抬眼看向那徐先生,目光清正平和:
“徐先生此言,京禧不敢苟同。世间万物,各有其道,亦各有其美。中原礼仪,源于千年教化,旨在明人伦,序尊卑,安邦定国;草原之法,生于天地自然,重在崇力量,尚自由,凝聚部族。二者本无高下之分,唯有适宜与否。”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京禧此来,非为改变,亦非盲从。乃是心怀诚意,愿学习草原智慧,尊重草原传统。然,若草原有需,中原文明中若有可借鉴之处,能助牧民生活更安稳,助部落更加强盛,京禧亦愿倾力促成。所谓融合,非是东风压倒西风,而是取长补短,和而不同。可汗雄才大略,志在天下,想来亦乐见麾下兼收并蓄,博采众长。”
她这一番话,既明确表达了尊重与学习的态度,又巧妙地将改变的主动权交还给了勃日帖,并暗示中原文明可作为他成就霸业的辅助,格局宏大,立场超然。最后,她将目光转向勃日帖,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请教意味:“不知可汗以为如何?”
勃日帖深邃的目光落在京禧沉静的侧脸上,眼中掠过一丝激赏。他朗声一笑,打破了帐内的沉寂:“公主此言,深得我心!草原与中原,各有所长,未来如何,当由本王与公主,以及诸位首领共同决断。敖钦,徐先生,公主的心意,你们可明白了?”
敖钦与徐先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位公主,远非他们想象中的娇弱花瓶,其心智、言辞与气度,皆非同一般。二人起身,再次行礼:“公主殿下见识高远,是我等狭隘了。”
这场接见,在京禧不卑不亢的应对中,悄然化解了东海使者带来的第一波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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