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的悲声尚未完全止歇,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刻意压低却难掩尖锐的通传:“陛下驾到——!”
这一声如同惊雷,在素白寂静的灵堂中炸响。所有跪伏在地的人,无论是真心悲恸还是遵循礼仪,皆是一震,随即以更低的姿态俯下身去,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京禧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被更汹涌的悲恸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攫住。她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只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几乎是踉跄着冲入了灵堂。
那是她的父皇,大晟的皇帝,沈擎渊。
他并未穿戴正式的朝服冠冕,只着一身常服龙袍,头发略显散乱,眼下是浓重的乌青,面容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甚至没有理会两旁跪倒的众人,目光直直地、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期盼与恐惧,先是死死盯住了皇后的梓宫,那眼神中的痛楚与难以置信,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他脚步虚浮地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那冰冷的棺木,却在即将触及时,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跟在他身后的大太监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住他。
“云舒……朕的云舒……” 皇帝的声音嘶哑干涩,喃喃低语,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这时,他的目光才仿佛终于看到了跪在梓宫前,一身缟素、脸色苍白如纸的京禧。
“禧儿……朕的禧儿!”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某种支撑,挣脱开内侍的搀扶,几步跨到京禧面前,竟不顾帝王威仪,半跪下来,一双因悲痛和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失而复得的女儿。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一把将京禧冰凉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那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父皇……” 京禧哽咽着,唤出这个许久未出口的称呼,泪水再次决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父皇手上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以及那无法抑制的颤抖。这份毫不掩饰的悲痛,是如此真实,让她冰封的心裂开一道缝隙,涌出孺慕与酸楚。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皇帝重复着,声音带着泣音,“朕……朕失去了你母后,又……又失去了寰宇……” 提到长子的名字,他喉头哽咽,几乎说不下去,眼中是深可见骨的创伤,“如今,如今只剩你和璘儿了……朕只剩下你们了!”
他将京禧的手握得更紧,仿佛她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将对亡妻与“亡子”的全部情感,加倍投射到这个女儿身上。“朕对不起你母后,对不起你们……朕……” 他语无伦次,沉浸在巨大的丧失感中。
京禧任由父皇握着她的手,感受着那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在这一刻,父皇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接连失去挚爱、悲痛欲绝的丈夫与父亲。她的心软了下来,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低声道:“父皇,您要保重龙体……”
然而,就在这父女相拥悲泣的时刻,一个细微的、带着依赖和委屈的哭声插了进来。
“父皇……父皇……”
躲在老嬷嬷身后的沈寰璘,似乎终于认出了那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人是谁,他挣脱了嬷嬷的手,迈着小短腿,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皇帝的小腿,将满是泪痕的小脸埋了进去,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仿佛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
皇帝的注意力瞬间被幼子吸引。他松开京禧的手,弯腰将沈寰璘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用脸颊贴着儿子幼嫩的脸蛋,声音愈发沙哑:“璘儿,朕的璘儿不怕,父皇在这里……”
小太子紧紧搂着皇帝的脖子,依赖地偎在他肩头,哭声渐渐小了。
京禧跪在原地,看着父皇与弟弟相依相偎的画面,心中那份刚刚升起的温情,悄然渗入一丝冰冷的清醒。弟弟……是如此依赖父皇。而父皇,显然也将这失母的幼子视若珍宝,甚至可能因为愧疚而更加溺爱。
那幕后之人,害死母后,是否也算准了这一点?算准了父皇会对失母的幼子格外怜惜,从而……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手,贵妃慕氏嫌疑最重,但后宫倾轧,朝堂波澜,未必没有他人。可无论那人是谁,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以及对父皇心态的揣摩之精准,都让她不寒而栗。
她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翻涌的思绪。灵堂之上,父皇的悲痛是真的,对姐弟的怜爱也是真的。但这份“真”,在那看不见的黑手操纵下,又会将局势导向何方?
她再次抬眸时,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悲伤与对父亲的依赖,她轻轻拉住皇帝的龙袍衣袖,如同任何一个失去母亲、渴望父亲庇护的女儿一样,柔弱的姿态恰到好处。
皇帝一手抱着幼子,一手紧紧握住长女的手,仿佛要将他们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弥补那无法挽回的失去。他沉浸在悲痛中,并未察觉女儿心底那片刻的冰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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