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的路,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离开万妖岭核心区域,意味着离开了相对熟悉、资源尚可的地带。他们踏入的,是真正被称为“蛮荒”的苦寒之地。风雪不再是阻碍,而是常态。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枯死的树木如同大地探出的白骨,嶙峋的怪石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
石猿族护送了三天,在确认暂时摆脱了人族的直接监视后,便依照约定,沉默地返回了他们的山林。分别时,岩罡只是对赤炎重重地点了下头,又深深看了一眼被简易担架抬着的虎真,一切尽在不言中。
现在,只剩下黑风坳的残部了。数量已不足五十,个个带伤,神情萎靡,拖着疲惫的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膝的积雪中跋涉。士气低落到了谷底,失败的阴影、失去家园的痛苦、以及对未来的茫然,如同无形的重担,压在每个妖的心头。
赤炎拖着伤腿,强打精神在前探路,狐脸上覆盖着一层薄冰,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不敢有丝毫松懈。苍松长老的状态稍微恢复了一些,但依旧虚弱,只能依靠一根粗树枝蹒跚而行,不时停下来,仔细辨认着雪层下稀少的植被,试图寻找可能果腹的根茎或草药。
熊大力的伤势最终没能完全撑住,在一次试图背负一头体力不支的幼崽过冰河时,伤口崩裂,失血过多,也陷入了昏沉,被其他妖族轮流抬着。整个队伍,仿佛随时都会在这片无情的白色荒漠中彻底垮掉。
而虎真,一直处于一种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木灵族的秘药和地阳节点的滋养,只是勉强吊住了他的性命,司徒影那阴毒的“蚀骨幽元掌”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只有身体因为颠簸和痛苦偶尔的抽搐,证明他还活着。
偶尔,他会短暂地清醒片刻。金色的瞳孔睁开,茫然地望着一成不变的灰暗天空,或是看着身边那些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族人。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力气说话,但那眼神深处,除了痛苦和虚弱,还有一种沉静的、如同冰封火山般的压抑。
赤炎每次回头,看到虎真那样的眼神,心中便是一紧,随即又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他知道,老祖没垮,只要这口气还在,黑风坳的魂就没散!
然而,并非所有妖都如赤炎这般想。
连续数日的艰苦行军,看不到尽头的绝望,终于让一些本就意志不坚的妖族开始动摇。
这天傍晚,队伍在一处背风的石崖下暂时休整。风雪依旧,气温低得呵气成冰。仅存的一点肉干已经分完,几个伤势较重、又没能分到食物的妖族蜷缩在角落里,发出压抑的呻吟。
“这样下去…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一只断了角的羚羊妖低声嘟囔,声音充满了绝望。
“早知道…当初还不如…”旁边一只獾妖接口,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投降,或者各自逃命,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种悲观的情绪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一些妖族开始用异样的目光,偷偷瞟向那边昏迷的熊大力,以及被重点保护着的、依旧无声无息的虎真。
赤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心中一沉。他知道,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不用等外敌来袭,内部就要先崩溃了。
他刚想开口,用他那三寸不烂之狐舌鼓舞一下士气,哪怕只是画饼充饥。
就在这时——
一直昏迷的虎真,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沙哑、低沉的闷哼。
所有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虎真不知何时,竟然用颤抖的前肢,再次强撑着,将自己的头颅和上半身,一点点地抬离了担架!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积攒的全部力量,让他剧烈地喘息着,金色的血液从崩裂的伤口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垫着的破烂兽皮。
但他终究,是靠着自己,抬起了头!
他环视着石崖下这一张张或惊恐、或麻木、或带着最后一丝期盼的脸。他的目光扫过那窃窃私语的羚羊妖和獾妖,那两个妖族立刻羞愧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赤炎和苍松身上,微微停顿,然后,他用那嘶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每个妖的心上:
“怕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所有妖族身躯一震。
虎真没有等他们回答,继续艰难地说道,每说几个字,就要喘息片刻:
“家…没了…”
“兄弟…死了…”
“我们…像丧家之犬…逃到这里…”
他陈述着血淋淋的事实,没有任何修饰,反而让那股压抑的悲怆和屈辱,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妖面前。
“但…我们还…活着。”
他金色的瞳孔中,那沉寂的火焰,在这一刻,猛地跳动了一下,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只要…还有一口气…”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黑血的冰碴,赤炎连忙想上前,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虚弱都压下去,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吼道:
“黑风坳…就没亡!”
“我虎真…还没死!”
声音在石崖下回荡,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倔强与尊严。
说完这几句话,他仿佛彻底脱力,头颅重重地垂下,再次陷入昏迷。
然而,石崖下,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先前窃窃私语的羚羊妖和獾妖,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雪里。其他原本眼神麻木的妖族,看着那个即便昏迷,也依旧保持着昂头姿态的身影,看着他那身触目惊心的伤口和依旧在不断渗出的金色血液,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混杂着酸楚和羞愧,涌上心头。
是啊,老祖伤得最重,承受的屈辱最大,他都没放弃,他们这些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饥寒交迫的,有什么资格抱怨?有什么脸面害怕?
赤炎看着这一幕,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心疼,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他走到队伍前方,声音不再刻意激昂,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都听到了?老祖的话,就是黑风坳今后的铁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老祖还在,咱们黑风坳,就散不了!”
他目光扫过众妖:“觉得苦?觉得难?想想死去的兄弟!想想被占的家园!咱们现在受的每一分苦,都是为了将来,能堂堂正正地杀回去!把今天失去的,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现在,能动弹的,跟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受伤的,原地休息,保存体力!谁要是再敢动摇军心,惑乱队伍…”赤炎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别怪我赤炎,不讲往日情面!”
这一次,再没有妖敢出声质疑。队伍默默地行动起来,虽然依旧疲惫,虽然前路依旧渺茫,但那股弥漫的绝望和涣散的士气,却被强行扭转、凝聚了起来。
虎真用自己的重伤之躯和不容置疑的意志,在这绝境之中,重新树立起了不容挑战的威信。
深夜,风雪稍歇。
赤炎安排好守夜的妖族,疲惫地靠在岩壁下,正准备闭眼休息片刻,负责外围警戒的兔妖灰耳,却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赤…赤炎大哥!西边…西边那片乱石谷里,有…有光!还有…很奇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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