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凛雪原，寒风已带上了刺骨的力道。卷起的枯叶和雪沫扑打在脸上，像细碎的刀片。
玄影伏在一处覆满枯草的土坡后，周身气息收敛得如同真正的影子，连呼出的白气都微不可查。他那身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完美融入了阴影，只有一双锐利的金瞳，死死锁定着远处山谷入口那若隐若现的几顶帐篷。
已经是第三天了。
奉虎真之命探查这批行踪诡秘的人族修士，他不敢有丝毫懈怠。虎真大哥统合周边妖族不过数年光景，这片被称为“万妖岭”的土地刚刚有了点秩序的模样，绝不能让任何人破坏。这些人，衣着统一，行动有素，绝非寻常进来碰运气的散修。他们像是在寻找什么。
“影爪。”
一个极轻微，带着点颤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灰耳，一只负责外围警戒的兔妖，胆子小，但腿脚快，耳朵灵。
玄影没有回头，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表示询问的咕噜。
“西边…西边三里外，又来了三个人，穿着一样的蓝白色袍子，带着…带着个笼子！”灰耳的声音压得更低，恐惧几乎要溢出来，“我闻到…闻到血的味道，很浓，还有…同族的哀嚎。”
笼子？同族的哀嚎？
玄影的金瞳骤然收缩，周身肌肉瞬间绷紧，一股冰冷的杀意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让旁边的灰耳猛地一哆嗦，几乎要瘫软下去。
他立刻收敛了气息。不能吓到自己人。
“看清笼子里是什么了吗？”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
“看…看不清，用黑布罩着，但…但那形状，有点像…像山猫婶家的小儿子，他前天出去捕猎就没回来…”灰耳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山猫幼崽？玄影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前几天赤炎眯着那双狐狸眼，一边摆弄着几块占卜用的兽骨，一边半开玩笑地说：“最近星象有点乱啊，好像有股暗流冲着咱们‘幼雏’和‘根基’来了。”当时熊大力还嚷嚷着赤炎又在神神叨叨。
现在想来，那狐狸恐怕真说中了几分。
掳掠幼崽，捕捉根基薄弱、灵智初开的小妖……这些人想干什么？
他原本的任务只是监视。但现在，情况变了。仅仅是监视，无法阻止更多的同族受害，也无法得知这些人真正的目的。必须拿到证据，必须知道那笼子里究竟是什么，必须……做点什么。
“你回去。”玄影对灰耳下令，声音不容置疑，“告诉苍松长老这里的情况，重点说明‘笼子’和‘疑似幼崽’。然后，去找赤炎，把‘影爪计划’启动的消息带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灰耳如蒙大赦，点着头，后腿一蹬，化作一道灰影消失在枯草丛中。
“影爪计划”，是玄影自己拟定，只对虎真和赤炎报备过的极端应对方案——当监视目标出现无法容忍的恶性行为，且通讯断绝时，他有权自行决定采取包括渗透、抓捕、破坏在内的一切必要手段。很冒险，但他从不怕冒险。
夜幕如期降临，山谷里的风更大，呜咽着，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响。帐篷周围亮起了几团符箓催生的光球，不算明亮，反而在黑暗中投下更多摇曳扭曲的阴影。
而这，正是玄影的领域。
他动了。
像一道真正的、流动的墨色，贴着地面，利用每一处凸起，每一丛草稞，无声无息地滑入山谷边缘。他甚至没有选择从阴影最浓重的地方潜入，而是完美利用了守卫视野的盲区和风声的节奏。一个守卫搓着手跺了跺脚，转头和同伴抱怨这鬼天气的瞬间，玄影已经从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掠过，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融入另一顶帐篷的阴影下。
帐篷里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确定是这片区域？那‘汲灵阵’波动最后消失的位置……”
“不会错。根据残骸分析，那‘慧’之物很可能被此地某个生灵吞食了。上头催得紧，必须在消息完全走漏前……”
“哼，一群茹毛饮血的畜生，也配沾染此等神物？继续抓！特别是那些刚开灵智不久的小妖，用‘搜魂术’一个个查！总能找到线索！”
汲灵阵？慧？搜魂术？
帐外的玄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原来空间裂缝、神秘奇物“慧”的传闻，终究是引来了秃鹫。而大哥虎真，就是那个吞食了“慧”的存在！这些人，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筛查、定位大哥！
他们不是在随意捕猎，他们是在进行一场有目的的屠杀式搜寻！每一个被抓住的小妖，都可能因为经受不住搜魂而灵智溃散，变成白痴甚至直接死亡！
不能再等了。
他的目光锁定了山谷最深处，那个被单独隔离、守卫明显更加森严的帐篷。血腥味和微弱的妖气，正是从那里传来。
绕行，潜伏，等待。时间一点点过去，玄影的耐心如同冰冷的磐石。终于，机会来了。一队换岗的守卫走来，与原来的守卫交接时，出现了短暂的嘈杂和视线分散。
就是现在！
黑影如电，几乎贴着地面“流”过了那不到十步的警戒区域，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那顶帐篷的背面。利爪探出，并非撕裂，而是如同热刀切油一般，在厚实的帐篷皮革上划开一道细长的、完美的口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绝望、痛苦的气息扑面而来。
帐篷内部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油灯。中央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铁笼，黑布已经被掀开一角。笼子里，蜷缩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幼小山猫，它的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浑身皮毛被血污粘成一绺一绺，眼神涣散，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细微的呜咽。旁边还散落着几个稍小些的笼子，里面关着几只瑟瑟发抖的鸟类小妖和一只獾妖，它们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而在笼子旁边，一个身着蓝白道袍的年轻修士，正手持一枚散发着幽光的玉简，似乎刚对山猫幼崽进行了某种探查，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
“师兄也真是，这苦差事尽丢给我，这小猫崽魂魄太弱，差点直接冲散了，也没找到‘慧’的印记……晦气！”
玄影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冻结。
他没有怒吼，没有迟疑。所有的情绪被压缩成最纯粹的杀意与行动力。
黑影从帐篷的裂缝中暴起！不是直线，而是如同鬼魅般划出一道曲折的折射，瞬间掠过那名年轻修士的身边。
那修士只觉脖颈一凉，仿佛被冰冷的玄冰划过，想要惊呼，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惊恐地捂住喉咙，那里已然多了一道细密的血线，身体软软倒下。
玄影看也没看那倒下的修士，利爪挥过，“锵”的一声脆响，铁笼上的锁链应声而断。他迅速扯开笼门。
“能动的，跟上！”他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幸存的小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求生本能驱使着它们，挣扎着爬出笼子。那只受伤的山猫幼崽虚弱地抬起头，看向玄影。
玄影没有丝毫犹豫，低头，用极其轻柔的动作，叼住山猫幼崽的后颈皮——如同母猫搬运幼崽那般——将其稳稳衔起，尽量避免触动它的伤腿。
“走！”
他低喝一声，率先冲向帐篷的裂缝。身后，几只勉强能行动的小妖踉跄跟上。
“敌袭——！”帐篷外的守卫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发出了凄厉的警报。
整个山谷瞬间沸腾！符箓的光亮骤然增强，呼喝声、兵刃出鞘声四起。
“在那里！黑色的豹子！抓住它！”
“它叼着祭品！别让它跑了！”
数道身影，带着凌厉的气势，从不同方向扑来，剑光与法术的微光已经开始闪耀。
玄影的身影在有限的空地上急速变向、闪烁，利用帐篷、辎重车作为掩护，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一波攻击。他口中衔着同族幼崽，不敢有大的颠簸，动作终究受到了影响。一道锐利的剑气擦着他的后腿飞过，带起一溜血花和几缕断裂的黑毛。
火辣辣的疼痛传来，玄影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他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燃烧着冷静的火焰，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突围的路线。来时的路已经被堵死，东、西、北三个方向都有人围堵，只剩下南面，那是一面陡峭的、布满积雪和碎石的斜坡，下方是黑暗的、不知深浅的林地。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猛地发力，后腿在雪地上蹬出深深的痕迹，如同一支离弦的黑色利箭，朝着南面的陡坡义无反顾地冲去！
“他要跳崖！拦住他！”
“放箭！用法术！死活不论！”
身后，破空声密集响起。
玄影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在坡顶边缘猛地一跃！身体在空中舒展开来，尽可能地将衔着的山猫幼崽护在胸腹下方。
箭矢、冰锥、火焰符从他身侧、头顶呼啸而过。他能感觉到又有几道攻击擦中了身体，带来阵阵刺痛。
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
他努力调整着姿势，目光死死盯着下方越来越近的、黑暗的林地。
“嘭！”
沉重的落地声传来，伴随着积雪和枯枝被压断的噼啪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他四肢巧妙地在斜坡上顺势翻滚、卸力，用身体为屏障，死死护住口中的幼崽。
一连滚出十几米，撞在一棵粗壮的松树树干上，才终于停了下来。
短暂的眩晕。他晃了晃脑袋，立刻检查口中的山猫幼崽。小家伙似乎被震晕了过去，但气息尚存，被他保护得很好。
他不敢停留，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和腿上传来的剧痛，挣扎着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正是来时路，黑风坳，家的方向。
他必须回去，必须把情报带回去，必须把幸存的同族带回去！
他再次迈开脚步，一瘸一拐，却异常坚定地没入密林的黑暗之中，只在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染血的、坚定的足迹，以及从伤口不断滴落的，温热的血珠。
山谷上方，追兵赶到崖边，只看到下方漆黑一片的林地，以及那迅速被风雪掩盖的、断断续续的血迹，延伸向远方。
为首的修士脸色铁青。
“追！它受了伤，带着累赘，跑不远！”他咬牙切齿，“另外，立刻用传讯符禀报宗门……就说，‘影爪’出现，目标可能已经警觉。疑似‘慧’之载体……或许与那头新兴的虎妖有关。”
风雪更急了，仿佛要掩盖一切痕迹与声音。
玄影能成功将这份用鲜血换来的致命情报带回去吗？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他这决绝的突围与牺牲，不仅带回了警告，也提前将一场巨大的风暴，引向了尚在成长中的万妖岭，引向了……虎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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