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大兴七年由春入夏,走陆路转水路,是祁郢第一次下江南的全过程,也是他后来巡幸天下的开端。
二十三岁的天子雄心勃发,却没有选择一脚踹翻江南官场,杀个底朝天,而是抽丝剥茧,徐徐图之,从一个草包马王爷,豪横柴士绅,到被他们拽下马来的贪官段德,挑破一道口子,一步一棋,一刀一刀缓缓剜下来毒疮,疼痛还是延迟的,止不住汗涔涔,禁不住泪潸潸,多少登第者终是善始难善终。
清明吏治是盛世繁荣的基石,也是他执政治国的斧钺,唯有这样,才有机会开疆拓土用兵甲!
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又一月之后收拾行装返京,这次全程走水路,因为许执麓腹中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她低头都看不见自己的脚面了,用程林和路淮真的话说,孩子长得比预料的还要快,虽然有控制饮食,但却不能完全掌控局面。
程林再次提出,孩子不能足月再生,提前一个月到二十日才是最好的,路淮真却仍持保守想法,足月生产对孩子才是最好的,而大人……既然选择了孩子,一些牺牲是在所难免。
当然,路淮真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他如何敢直接跟祁郢说,让许执麓冒生命风险,他脖子也没有镶金嵌铁。
浮浪翻滚,龙舟破水而行,还未回过神来就已走完了来时路,连不知世事不知愁的小祁昇都在问,“母妃,怎么回来这么快?”
许执麓告诉他,“船走的比马快,你睡觉的时候船走的更快了。”
祁昇惊讶的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嗯。”
“那我们,坐马车回去好不好?”祁昇一脸认真的朝她道。
许执麓没有流露出意外,眼里也很平静,“昇儿,我教过你,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情,才能由着你。”
这一回,祁昇点了点头,还煞有其事的皱紧了眉头,“我记住了哟,母妃。”
许执麓嘴角牵了牵,摸了摸他的脑袋,“聪明的孩子会好好长大。”
虽然祁昇不好学,有几次祁郢被他气的敲桌子,但他其实很懂事,会嘴巴甜甜的喊父皇,喊的祁郢歇了火气,在大人面前娇气的很,但要是在宣十九他们跟前绊了摔了,明明眼泪都包在眼眶里了,但眨了眨就回去了,并不会哭出来。
当然,要是发现许执麓看见他磕了碰了,那绝对是原地倒着不起来,张嘴便‘哇’得哭出声来。
祁郢每每都要说这聪明劲怎么就使歪了?
船行的快,却十分安稳,回程还有明州的水军在护拥,许执麓目光看向船舱外,七个月的风平浪静……剩下的路应当都不会好走了。
又到了江淮流域的汛期,年年要为这事忙碌的祁郢这会儿在楼下房间处理奏报。
来时轻装简行,人也没多带,回程却不同,挺着大肚子的许执麓行走离不开人,萱草和褪去暗卫身份回归御前的喜圆随侍左右,另还有四个跟着喜圆赶来江宁,一同登船伺候她的人,两位侍女和两位嬷嬷。
倒也不全是祁郢和刘太后挑的人,也有许执麓自己早前就挑中的,她们都是日后许执麓诞下的皇嗣身边伺候的人选,眼下是提前到她身边供她驱使,用的顺就留,要是不顺意就打发了,再选人来就是。
说到不顺意,官场亦如行船,一翻船谁也跑不了,那叶汝炎自是被撸了官,抄了家,之前许执麓把他安排到江宁来,司盐务出入,当然是因为盐务水深,又有财水,赶上海滨出盐倍多于常岁,诸灶户委积如山,叶汝炎便暗中操控,指使盐商贱价而买,囤储规利,等到了海泛盐尽没,盐价骤贵,所获暴利何止千金……他自以为一生吃着不尽,洋洋如濠上鱼!
如此可知,风霆雨露之发生,山林川泽之滋养,财之所从出也。
江南这片竹林里也不是没出好笋,江南东路经略安抚使杨寿,扬州人,人材出众,相貌堂堂,由两榜出身,历任显位,三年前被祁郢调任地方,洁己爱民,清廉勤慎。
明州马步军都虞侯鲍豹虎背熊腰,威风凛凛,武艺高强,只因性刚劲,与人争论不知变通,受尽排挤一直在地方统领厢军,寻常人落得这般田地也该同流合污,奋力上游,但鲍豹却仍不改,铁骨铮铮,坦荡刚正。
江宁丹徒县知县陈锡端的为官清政,任事强干,用法平恕,且极有意思,不爱酒色,独喜亲率童仆耕田种圃,娶了贫贱人家女子,二十余年如伉俪,以清节自励,大有政声。
一平湖县未出仕的秀才,家贫落魄,但胸藏锦绣,腹隐珠玑,因讼简词清,常给人写状词,之后更是扳翻了好些个恃富横行乡党,专一欺邻吓舍,扎害良善的纨绔……
……沧海遗珠并不缺,犹如明月长高悬。
祁郢对他们一一逾格提拔,宠荷超迁之秩,明君得贤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只道是千里马骨犹值五百金,况真千里马者哉。
一路行来,不觉时光荏苒,六月底安然抵京。
在京文武诸臣闻得圣驾已回,自然出郊跪接,恭请行安。
文武百官见了圣颜,虽出京长达半年,并无风尘之色,诸臣皆欣欣然,莫不颂圣天子福德齐天,三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朝回宫,次日五鼓,天子升殿,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圣天子垂询诸臣各事。
这一日的早朝历时弥久,宫桷金檐,阶琢龟文,绕以曲槛,槛与阶皆白玉石为之。
太阳东升,殿中灿烂,阶更飞辉,此所谓天子有金殿玉墀!
岁月不管愁深浅,驰电匆匆。
许执麓毕竟是怀着孩子出门远行,舍船登车回宫这一路略有些劳顿,又掺杂着怀了身孕的困意,乍一回宫之后,有时候脑子也不是那么警醒。
祁郢一回来也是忙的脱不开身,眼看着她因为月份大了,夜里很难安睡太久,到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和她同床了,但他还是每晚都在她床前守着。
许执麓原本清瘦并不丰腴,孩子四个月之后她是圆润了许多,那份美而艳的锋芒更是不知不觉间彻底柔化了。
因起夜愈发频繁,时常要醒,这夜醒来,难得是后半夜了。
她刚想开口唤人,就察觉到手被人握着,侧头看过去。
男人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拿着折子,大抵是困了,就这样安静的欹枕闭目浅眠中,应当又是怕上床来碰到她,又想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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