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月对她的妈妈说：“许哥真的不简单，你看我的脚，扭了，他一针就扎好了。”
“你怎么扭脚了？”尹月妈妈惊讶问，然后说，“好在有小许医生跟着你，再走走我看。”
尹月在楼道里来回走了两圈，脚踝果然不疼了，连带着刚才被许光建说中隐私病的羞恼都淡了些。
她转过身，白衬衫的袖口被晚风掀起，露出纤细的手腕：“许哥，你这手艺也太神了，比那些专家厉害多了。”
“确实不错。”尹月妈妈说着到楼上去了。
“中医针灸本来就有这本事。”许光建故意亮了亮有银针和帆布包，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只是现在好多人学得不到家。”
尹月靠在楼梯扶手上，手指绕着衬衫纽扣玩：“你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我都怀疑你不是普通人了。”
“其实，我是再生人。”许光建的声音突然低了些，像怕被楼道里的声控灯听见。
“再生人？”尹月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扶着扶手的手指紧了紧，“你是说……转世投胎？”
“你听过奈何桥和孟婆汤的说法吧？”许光建抬头望着楼道天花板上蛛网似的裂缝，“传说人死后要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才能转世，忘了前尘往事。”
“那不是神话故事吗？”尹月嗤笑一声，脚尖在地上画着圈，“佛教才讲这些，说这辈子多行善，下辈子才能投个好人家。”
“可我没喝孟婆汤。”许光建的指尖在帆布包上划着，“我记得上辈子的事，记得爷爷教我的药方，记得在医科大学解剖室里认的每一根骨头。”
尹月突然笑出声，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编故事呢？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是真的。”许光建转过身，楼道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块胎记在暗处泛着淡淡的青，“我小时，跟养父说想直接读高中，他以为我疯了。”
尹月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往他身边凑了凑：“然后呢？”
“我被养父母许大山收养后，在三合村长大。”许光建的声音飘得很远，像从十几年前的山村里传来，“村里的小学只剩三四年级，还是复式班，老师是来支教的大学生，一年换一个。”
尹月想象着那个场景：土坯墙的教室，吱呀作响的木桌椅，还有一群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孩子。她去过乡下外婆家，知道山路有多难走。
“养父养母舍不得我走十几里山路去乡上上学，就让我去村里的复式班。”许光建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可我跟养母说，‘妈，我想直接读高中，我前世是博士，这些小学知识早就会了’。”
“难怪你爸妈以为你疯了。”尹月忍不住笑，“换我也得吓一跳。”
“养母气得直掉眼泪。”许光建的声音软了些，“她说我长得丑，全村人见了都躲，再说胡话，就真成疯子了。”
尹月脸上的笑容淡了。她想起第一次见许光建时，确实被他脸上的胎记吓了一跳，后来才发现他其实很细心，会记得她妈妈不能吃香菜，会在扎针前先把银针焐热。
“最后还是去了复式班。”许光建踢了踢脚下的台阶，“那时我十岁，比同班同学高半个头，左脸的胎记又大又黑，孩子们见了就喊‘丑八怪’，没人愿意跟我玩。”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灭了，黑暗中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尹月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像风穿过空荡荡的教室。
“不过有个支教的柳老师对我特别好。”许光建的声音里有了点暖意，“她不逼我听课，让我在教室后面练字，还从县城给我带字帖。”
“你那时候就会治病了？”尹月想起他刚才扎针的样子，手法比老中医还熟练。
“嗯。”许光建的声音亮了些，“有天上课，四年级的汪兰突然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柳老师吓得抱着她直哭，同学们都躲得远远的。”
尹月的心揪了起来：“是癫痫病吗？”
“你怎么知道？”
“我邻居家的小孩就有这病。”尹月的声音低了些，“犯病的时候特别吓人。”
“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看了看她的眼睛。”许光建的语速快了些，像在重现当时的场景，“然后把她的头转过来，用两根手指按住后脑勺的风池穴，使劲一按——她‘哇’地哭出声，醒了。”
完全可以想象着那个画面：十岁的许光建，顶着块吓人的胎记，却镇定地救了同学。她突然觉得，那块胎记好像也没那么难看了。
“柳老师抱着我直哭，说我是小神仙。”许光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同学们也不喊我‘丑八怪’了，虽然还是没人跟我玩，但会偷偷把家里带的红薯分给我。”
“那你根治她的病了吗？”
“没有。”许光建的声音沉了些，“那只是应急的法子。要根治得用杜仲、乳香、没药配的方子，再加上针灸，至少要两个月。那时候家里穷，连买银针的钱都没有。”
尹月想起自己药箱里那些吃不完的进口药，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刚要说话，却听见许光建继续往下说：
“我前世的爷爷叫刘济舟，是上海的老中医，早年留学日本，跟鲁迅是同学。”许光建的声音里带着骄傲，“他中西医结合，治好了好多疑难杂症，穷人看病分文不取，人称‘活华佗’。”
“鲁迅？就是写《阿 q正传》的那个？”尹月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爷爷跟他是同学？”
“嗯。”许光建的手指在扶手上画着药方的样子，“爷爷说，那时候在日本，他们经常一起讨论怎么救中国。鲁迅后来弃医从文，爷爷说他懂，医人不如医心。”
尹月想象着那个年代：穿长衫的留学生，在灯下讨论家国大事，窗外是异国的月亮。她突然觉得，许光建讲的好像不是故事，那些人和事都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我从小背汤头歌，上小学就能背一千多个药方。”许光建的声音里带着怀念，“爷爷让我摸脉，他摸左手，我摸右手，二十四种脉象，浮、芤、洪、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
声控灯“啪”地亮了，尹月看见他眼里的光，像星星落在了山村里的教室里。她突然相信了他的话，或者说，愿意相信。
“后来呢？”她轻声问，“你爷爷……”
“去世了。”许光建的声音低了些，“在我前世二十岁那年，走之前把《阴阳针经》塞给我，说‘昌友，医道无止境，要对得起病人，对得起良心’。”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尹月突然想起妈妈常说的话：“人活一辈子，凭的是良心。”
“所以你重生后，就跟着养父学中医？”
“嗯，他医术不精，但心善。”许光建笑了笑，“后来考上天京医科大学，就是想把中西医结合起来，治病救人。”
尹月看着他脸上的胎记，在灯光下像幅浓墨重彩的画。她突然觉得，这世上真有奇人奇事，比如眼前这个会针灸、记得前世的医生。
“虽然还是有点不信。”她抿了抿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但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
许光建刚要说话，楼道下面传来脚步声，还有尹妈妈的声音：“小月，我泡的茶来了，叫小许医生上来喝茶吧。”
“好的！”尹月应着，转身对许光建眨眨眼，“那我们上楼去吧，我妈泡的菊花茶加了冰糖，甜得很。”
两人往三楼走，声控灯随着脚步一层层亮起来。尹月的笑声在楼道里回荡，像串被风吹响的银铃。许光建跟在她身后，突然觉得，不管是不是再生人，能遇到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人，真好。
到了门口，尹妈妈正举着锅铲在厨房探出头，看见许光建，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小许医生快进来！我炖了银耳汤，放了莲子，安神的！”
屋里的灯光暖融融的，银耳汤的甜香混着菊花茶的清苦飘过来。许光建坐在沙发上，看着尹月帮妈妈端汤碗，突然觉得，这大概就是爷爷说的“人间烟火”吧。
尹月把一碗银耳汤放在他面前，冰糖在碗底闪闪发光。
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虽然还是觉得你在编故事，但……姑且信你一次。”
许光建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像落了满碗的星光。他舀了一勺银耳汤，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暖到了心里。
许光建与尹月又聊起他小时为小学同学治癫痫病的情景那一幕幕……他们聊得甚欢……
看天色已晚，许光建告辞了尹月与她的妈妈，打车回到了他的宿舍，他感到有些疲倦，先坐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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