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建接着又看了不少病人，有捂着半边脸直抽抽的三叉神经痛患者，有抱着脑袋喊天旋地转的偏头痛病人，还有说话含糊、走路打晃的脑梗后遗症患者。
这些常见病他都用银针治，除了几块钱的挂号费，扎针几乎不额外收钱。开药方时也总提醒一句：“医院药贵，不介意的话，拿着方子去外面药房抓药，能省一半钱。”
正给最后一个病人拔针，手机突然在白大褂口袋里震起来，屏幕上“李朝红”三个字跳得人心慌。他手忙脚乱接起来，听筒里的声音像被水泡过，黏糊糊的全是急劲儿。
“小许！快准备！商主任出事了！”李朝红的声音劈了叉，
“你赶紧让希特教授到医院，马上要手术！他车祸伤得重，颈动脉上还嵌着碎玻璃，这边医院不敢接，我们正往回赶！”
许光建手里的银针“当啷”掉在托盘里，针尖在灯光下闪了下寒光。“你们现在到哪儿了？”他的手指攥得发白，听筒在掌心硌出红印。
“估摸着二十分钟到医院。”李朝红那边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你快着点！晚了就来不及了！”
电话一挂，许光建抓起听诊器就往门诊办公室跑，走廊里的瓷砖被踩得“噔噔”响。
“张护士！通知 5号手术室腾出来，备齐止血器材和显微镜！”他扒着门框喊，白大褂下摆扫过治疗盘，差点把碘伏瓶带下来。
报完医院，他又赶紧拨希特教授的电话，听筒里却只传来“您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手指在拨号键上顿了顿，又翻出蓝花的号码——希特的妻子总该知道他在哪儿。
“希特上周就回国了。”蓝花的声音带着时差的沙哑，“他妈妈突发脑溢血，现在还在 IcU守着呢。”
许光建对着听筒愣了两秒，重重叹了口气。“知道了，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他盯着墙上的科室通讯录，手指在“副院长办公室”那栏敲了敲，又拨通号码。
接电话的是个年轻护士，声音怯生生的：“伍院长正在给心梗病人做搭桥，最少还得两个小时才能下来呢。”
“知道了。”许光建捏着手机，指节泛白。候诊区还有三个病人在等，他咬了咬牙走过去，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各位对不住，有个急诊手术，你们明天再来，挂号费让护士退给你们。”
穿蓝布衫的大妈把刚掏出来的医保卡又塞回兜里：“是商主任出事了？早上还见他在食堂买包子呢。”
她往门口挪了两步，又回头补了句，“小许医生你别慌，你手艺好，肯定能行。”
病人刚走干净，救护车的鸣笛声就从住院部方向飘过来，由远及近，像根鞭子抽得人心头发紧。
许光建跑到楼下时，120车门“哐当”被推开，王昌和王见扶着担架跌跌撞撞下来，两人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衣服上又泥又水，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小许！准备好了没？”王昌的眼镜片裂了道缝，说话时镜片跟着颤，“商主任情况危急！”
“5号手术室都备好了。”许光建帮着抬担架，金属杆在手里冰得刺骨，“希特教授回国了，伍院长在手术。”
王见刚扶住担架的手顿了下，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谁主刀？”
“只能我上。”许光建的声音很稳，脚步没停。
王昌突然“咕咚”咽了口唾沫，伸手拽住他胳膊：“小许，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颈动脉手术！”他的手指在许光建胳膊上掐出红印，“要不咱再等等？说不定伍院长能提前下来。”
“等得起吗？”许光建拨开他的手，语气硬了些，“玻璃碎片离主动脉就差一毫米，多等一分钟都可能出人命！”
正说着，担架已经推进电梯。王见盯着商建西脖子上渗血的纱布，嘴唇动了动：“真要不行，让返聘的朱老试试？他以前也是外科一把刀。”
许光建没接话，电梯门“叮”地开了，他推着担架就往手术室冲。
刚到门口，就见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被护士扶着过来，口罩挂在下巴上，露出嘴角的老年斑。朱老的手在抖，抓着护士的胳膊才站稳，看见担架赶紧让开：“快进去！我刚看了 ct，碎片在分叉口，不好取。”
“朱老您怎么来了？”王见愣了下，赶紧接过他手里的手术包。
“院长给我儿子打电话，把我从被窝里薅出来的。”朱老喘着气，被护士往更衣室领，“外面雨这么大，路上差点摔沟里。”
手术室的灯刚亮起，外面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荣兴群被两个家属架着，头发乱得像草窝，一看见手术室门就往这边扑，膝盖在走廊瓷砖上磕出“咚”的闷响。
“老商！我的老商啊！”她扒着门框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你怎么就这么不省心！我说不让你去，你偏要去！这下好了，把命都搭进去了！”
“师母您冷静点，里面在抢救呢。”王昌赶紧拦着，被她一把甩开。
“冷静？我怎么冷静！”荣兴群的指甲在门框上抠出白印，“里面是朱老那个老混蛋是不是？我爸当年就是被他切阑尾切死的！他把止血钳落肚子里，差点让我哥闹到卫生局去！你们让他给老商做手术，是想让他再害一条人命是不是！”
“师母，那都是老黄历了。”李朝红也过来劝，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朱老现在经验足，肯定能……”
“经验足？我看是杀人经验足！”荣兴群突然拔高声音，朝着手术室里喊，“把那老混蛋给我拖出来！我不稀罕他救！我要我家老商活着！”
旁边候诊的病人家属围了过来，有人小声议论：“这朱医生真这么不靠谱？”“我听说前阵子给个胆结石病人做手术，做一半说眼睛花，让徒弟接着来。”
人群里突然挤出个黄毛小子，举着面锦旗喊：“荣阿姨您别吵！让许医生做！他能行！”
是杨小齐，锦旗边角还卷着，上面“妙手回春”四个金字晃得人眼晕。
荣兴群愣了下，哭声卡在喉咙里：“你说那个年轻医生？”
“就是他！”杨小齐把锦旗往墙上一靠，“我老婆怀着孕出车祸，肠子都露出来了，专家都说保大不保小，是许医生跪在手术台上做了六个小时，现在我儿子都满月了！”
他掏出手机翻照片，“您看，这小家伙壮实着呢。”
旁边的大妈也跟着点头：“我作证！他给我妈扎针治偏瘫，现在能自己包饺子了。”“上次我家老头子心梗，也是他抢回来的。”
荣兴群的哭声渐渐小了，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突然用袖子抹了把脸：“真的？”
手术室里，朱老正捏着手术刀的手悬在商建西脖子上方。
老人的手在抖，像秋风里的落叶，刀尖离皮肤还有半寸，迟迟落不下去。“朱老，要不我来？”许光建递过止血钳，声音放轻了些。
“我来。”朱老的刀终于落下去，在皮肤上划开道口子。
血“噗”地涌出来，他慌忙去夹止血钳，却把镊子掉在了地上。“当啷”一声，在安静的手术室里格外刺耳。
商建西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监护仪发出“嘀——”的长鸣，心率从 40直接掉到 28。“不好！血压测不到了！”麻醉师突然喊，手指在监护仪上飞快地按。
朱老的脸“唰”地白了，手猛地抽出来，止血钳上挂着块带血的组织：“我……我碰到迷走神经了。”他的后背抵着手术台，才没让自己倒下去，声音带着哭腔，“快！肾上腺素！”
药水推进去，商建西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又软下去，像条没了骨头的鱼。监护仪上的曲线彻底平了，那道绿线直得像把刀，割得人心里发慌。
朱老摘下口罩，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救不活了……我对不起他。”他的肩膀在抖，“当年他刚进医院，还是我带的他，手把手教他缝合……现在我却把他治死了……”
许光建没说话，按住商建西的胸口开始按压。掌心下的皮肤越来越凉，肋骨硌得手心生疼。
他突然想起上周商建西在食堂给他夹红烧肉，说：“小许啊，外科医生的手，得稳，更得狠，该下手时不能犹豫。”
“许医生，放弃吧。”护士递过纱布，声音低低的，“朱老都尽力了。”
“再等三分钟。”许光建的额头抵着商建西的额头，两人的汗混在一起。他突然抓起旁边的缝合针，在自己手指上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商建西的伤口上——这是祖传的法子，用至亲的血引气，当年爷爷就是这么救回溺水的父亲。
监护仪突然“嘀”地响了一声，平着的曲线跳了下，又恢复平直。
“有反应了！”护士惊喜地喊，眼睛瞪得溜圆，可喊完又蔫了，“就一下……”
许光建没停手，继续按压。手术室门被推开条缝，荣兴群扒在玻璃上往里看，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看到许光建抬头，她突然朝着里面比划，双手合十，一遍遍地作揖。
许光建深吸一口气，对着麻醉师说：“准备除颤仪，200焦耳。”
朱老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泪：“还有用吗？”
“不试怎么知道。”许光建的声音很稳，手指在电极板上涂着导电糊，“商主任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除颤仪充电的声音在安静的手术室里响起，像在为生命倒计时。许光建看着商建西苍白的脸，在心里默念：老师，挺住，我们都在等你。
外面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混着远处食堂开饭的铃声，像支不怎么整齐的曲子。
走廊里，荣兴群还扒在玻璃上，双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杨小齐举着锦旗站在旁边，悄悄把锦旗又展平了些——等商主任醒了，说不定能用上。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这是每个医生都懂的道理，也是此刻支撑着所有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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